
編者按:唐鐸,1904年出生于湖南益陽一個農民家庭,中共黨員。1925年,奉命赴蘇聯茹可夫斯基空軍工程學院學習,此后,在蘇聯空軍工作、戰斗了28個春秋。1955年,他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少將軍銜。1983年,他因病逝世。本文系徐建源根據唐鐸對自己在蘇聯空軍工作、戰斗的講述記錄而整理。
戰爭風暴來臨
一天早晨,我到一家商店里去買東西,突然聽到從柜臺上的收音機里傳出憤怒的聲音:“希特勒德國法西斯背信棄義,向我國發動進攻……”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把顧客和營業員都驚呆了。人們露出驚恐、焦慮的眼神,屏聲斂氣地聽著廣播,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仍在跑著、跳著。
這天是1941年6月22日。
當我快步跑回茹可夫斯基空軍工程學院時,學院里已是人聲鼎沸,大家議論紛紛,慷慨激昂,中心話題就一個,即在蘇維埃祖國面臨危急之時,作為軍人,唯一的選擇就是上前線。經過討論,我們系全體師生一致決定給斯大林寫信,要求上前線,誓死保衛蘇維埃政權。
但是,我們的要求沒實現。據說,斯大林命令所有軍校學員一律繼續學習,不準調動,待完成學業之后,再說上前線的事。
駕駛強擊機作戰
畢業后,我被分到利比茨克空軍高級軍官學校當了一名少校教官。我曾多次歡送畢業學員奔赴前線。每次歡送他們,我的心都會同他們一起飛往前線。和其他許多教官一樣,我也曾多次要求上前線,希望直接同德國鬼子作戰。但直到1944年夏天,我的這個愿望才得以實現。
那年的六七月間,學校首長宣布上級命令,任命我為空軍第74團見習副團長,立即到白俄羅斯軍區的空軍部隊報到。我欣喜若狂,當天就同另外20多名教官一起,乘火車出發了。
初到前線的我恨不得馬上投入戰斗。
經過團部指揮員同意,我終于要直接參加作戰了。
開始,我駕駛的是佩-2式轟炸機,后來,則一直駕駛伊爾-2式強擊機進行作戰。這種強擊機裝有強大的射擊武器和轟炸武器,以機動性能強、操控簡便著稱,機上有兩個座位,可容駕駛員及射擊員各一人。駕駛員坐在前面負責駕駛飛機,使用射擊武器,射擊員坐在后面負責保護飛機,預防從后面來的敵機的攻擊。
有一段時間,我和一位名叫馬利諾夫的中尉飛行員合作。一次,我們正坐在飛機里談話,突然接到起飛命令,任務是到敵我交戰區域,以低空或超低空飛行,按地面部隊指揮員要求,對敵方目標施行攻擊。當我駕機臨近戰區時,地面部隊指揮員指示將敵人用來撤退的橋梁炸毀。我判明了方位,立即壓低機頭俯沖下去,同時開動機關槍和機關炮,隨后投擲炸彈。當我駕機上升時,馬利諾夫中尉即向橋梁射擊。當我回頭俯瞰河上的橋梁時,那里已是一片混亂。這時,地面部隊指揮員命令說:“轟炸成功,可以返航。”
類似這樣的戰斗,我曾多次參加,有時一天就要參加三五次之多。
有一次,我和另外一位射擊員去執行轟炸敵軍一個指揮部的任務。當接近敵軍防御陣地時,我采取低空飛行,強行通過敵方防空炮火防線,迅速接近了攻擊目標。那是一座平房,目標不很明顯,投彈難以命中。我采取超低空飛行,進行大攻角俯沖,并和射擊員同時投彈、射擊。這樣連續進行了兩次轟炸,那座平房徹底沒了蹤影。當我迅速退出戰斗,在返回途中和射擊員說話時,卻沒有得到回應,我還以為他過度疲勞睡過去了。當飛機降落停穩后,我才發現他已經中彈犧牲了。
這種情況在戰爭中是常有的現象。我們每次執行任務回來,經常不是后面的射擊員就是前面的駕駛員受傷或犧牲了。在特別緊急的情況下,往往把犧牲者拖下去,把飛機搶修一下,再換上另一個人,又立即起飛,接著參加戰斗。
激戰東普魯士
東普魯士原是德國進攻蘇聯和波蘭的戰略基地,希特勒的大本營“狼穴”即設在東普魯士拉斯登堡附近地下掩蔽部里。
東普魯士戰役從1945年1月中旬開始到4月底結束。戰役打響后,我所在的白俄羅斯第三方面軍首先向莫斯特堡發動了進攻。戰斗極為激烈,僅兩天就消耗了上千車皮的彈藥,整個戰場硝煙彌漫,大地在顫抖,空氣仿佛也在燃燒。炮火稍停,我們空軍立即起飛,抵近敵軍投擲重磅炸彈。
有一天,我連續起飛6次,與我同機出戰的射擊員3名受重傷,1名犧牲,1名受輕傷。當晚,我受到了上級嘉獎。我很慶幸,也很不平靜,面對戰友的受傷或犧牲,我的內心升騰著復仇的火焰。
蘇聯紅軍向海爾斯貝格筑壘地區德軍發動的總攻開始了。在這次總攻中,我們空軍發揮了重要作用。特別是大批強擊機按照集團軍的命令,組成以30架為一組的臨時編隊,共10組,一組一組分批次每天晚間采用超低空飛行,在德寇駐地三五十米的上空射擊投彈。經過十多天的激戰,終于殲滅了這批15萬余人的守敵。
攻陷杰尼斯別克
杰尼斯別克是東普魯士戰役中德軍守備最嚴密的一個城市據點。敵人在那里構筑了三道防御工事。據說僅在市中心的一座古堡中,就有幾千名死心踏地的法西斯分子。
在發起總攻的前幾天,我空軍重型轟炸機不分白天黑夜對杰尼斯別克進行猛烈轟炸。總攻開始后,我繼續輪番向這座城市及其周圍地區連續射擊轟炸。我們從空中能清楚地看到:敵人的鋼筋混凝土工事被炸毀,火光四起中垂死掙扎的敵人瘋狂反撲,英勇的紅軍戰士冒著炮火奮不顧身地向前沖鋒,紅軍的坦克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向德軍壓了過去,逼得他們抱頭鼠竄。
4月9日,蘇聯紅軍以銳不可當的攻勢,終于攻克了這座熊熊燃燒著的城市。
攻克杰尼斯別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它使德軍失掉了在東方最大的要塞和支撐點。聽說,希特勒為失掉杰尼斯別克而暴跳如雷,缺席審判并宣布將該城市守備司令拉什處以死刑。
依依惜別的深情
1945年5月11日,我奉命離開戰場,返回莫斯科。
這時,德國已宣布無條件投降,蘇軍上下,連同蘇聯各族人民,都沉浸在勝利的狂喜之中。我所在的74團,也舉行了隆重的慶祝大會。在大會上我才知道,從戰爭開始時就在這個團的老戰士、老飛行員,只剩下幾個人了——除少數提職調出外,有一部分受傷被送回后方醫院,但大部分則陣亡了。開會時,一一宣讀了這些人的名字。會場上莊嚴肅穆,彌漫著對陣亡戰友的深切懷念和哀悼。
我特別懷念一位戰友。有一天,我駕駛伊爾-2式強擊機著陸之后,才發現我身后座艙中的射擊員已被敵機射中犧牲了。他是一位剛滿30歲但久經空戰考驗的英雄,出身于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衛國戰爭爆發時,他就已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飛行員了。戰事一起,他就告別年輕的妻子飛到前線。我曾親眼看到他充滿柔情地思念妻子和尚未見過面的孩子的神態。他對我說:“我太想念他們了!”我和他同機起飛前,見他又親吻妻子和孩子的照片,就同他開玩笑說:“算了吧,馬上就要勝利了,等著戰后回家再吻吧!”他會心地笑了。當戰友們把他的遺體從后艙拖出來時,他的手指還緊扣在槍機上,眼睛直盯著前方,子彈已全部打完了。由此可以斷定,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堅持戰斗。
我的這位戰友名叫阿斯洛夫,他曾經給我講過他妹妹的故事。他妹妹也是一位紅軍戰士,在緊急關頭奉命去執行任務,途中卻遇到一個經不起考驗、企圖叛變的人。她妹妹機智地與之展開搏斗,將那個叛徒給槍決了,但自己也因受傷流血過多犧牲了。而她的母親卻還在后方等待她的歸來。
在偉大的蘇聯衛國戰爭中,像這樣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數以千萬計的蘇聯紅軍將士、游擊隊員,為了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為了從敵人手中解放自己的土地而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的鮮血和生命。
(李云貴薦自《黨史縱橫》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