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養老基金開源增值改革,在職職工繳費負擔不是太重、退休人員生活質量不是太低,這種養老愿景下,不僅能匯聚社會養老改革共識,養老金的賬也不會再是一本簡單的盈虧賬。
養老金并軌塵埃落定,社會上有“月薪1萬元,養老金繳滿30年27年才能回本”的說法,引發養老金“交的比拿的多”等質疑。有專家表示,這一算法不對,并對此做出精算:60歲退休,計發139個月,約合11.6年,領到這個月數就不虧,超過就賺了,與27年相去甚遠。但我國養老金單位繳費率偏高,政府財政支出偏低,繳納稅費應當降低。
養老金的“盈虧”爭執
近年來,不斷會冒出計算養老金盈虧的新聞來,譬如“養老金多繳5年退休工資反拿少,早退休更劃算”、“多繳5年保費會在不超過3年的時間‘回籠,延退并不是本虧損的‘經濟賬”“養老金11連漲背后:退休早領錢反而多”……包括此次“養老金11.6年就能回本”與“領27年才不虧”的爭論在內,既給人以算計養老的沉重感,又顯現出算偏題之后徒勞無益的一面。
無論是“粗算”還是“精算”,諸多算法都只是“靜態”推導,既沒有聯系到隨著現代社會生活質量和醫療衛生條件的不斷提高,人類預期壽命延長的因素;沒有考慮到未來經濟環境變化而引起的養老金實際購買力的升降;也沒有觀照到未來工資上漲從而變相使養老金替代率降低等問題;還沒有顧及養老改革會逐步深化,不可能就此止步……理論計算出的養老金虧盈結果,在這些變量因素面前顯然會失去價值。
建立社會化養老制度以及養老金并軌,根本目的在于應對老齡化社會風險,實現老有所養,并且不同社會群體之間,在“夕陽紅”階段能夠公平享受社會發展成果。從這個意義出發,關于養老金的賬宜算大賬不宜算“小賬”。在我看來,這里所謂大賬,有兩筆與民眾息息相關,一者:在職職工養老金繳費比例重不重,是否影響到了當下的生活質量;二者,退休后所領取的養老金能否保障基本生活,使生活質量不至于降太多。
之于前者,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已明確提出了“適時適當降低社會保險費率”,說明保險費率偏高,適當調整已經進入政策視野。之于后者,目前的養老金尤其是社會養老保險金的調節幅度,雖然近11年來每年以10%的增幅上調,但尚缺乏科學依據,并不能完全反映工資或物價上漲對養老金購買力的影響。有專家建議,建立基本養老金正常調整機制,可以選取通貨膨脹率特別是與老年人密切相關的生活必需品的價格漲幅為掛鉤指標,同時還應與在職職工的工資水平掛鉤。
所以,從民生需求的角度出發,如果要給養老金算賬,不妨算算上述“一頭一尾”兩筆賬,從而促進養老保險費率更加合理,養老金正常調整機制更加科學。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養老基金開源增值改革,在職職工繳費負擔不是太重、退休人員生活質量不是太低,這種養老愿景下,不僅能匯聚社會養老改革共識,養老金的賬也不會再是一本簡單的盈虧賬。
從登場就伴隨著分歧
這不是中國第一次站在養老金制度抉擇的十字路口。
1991年國務院頒布《關于企業職工養老保險制度改革的決定》,養老金制度作為國企改革的配套,進入頂層設計。
當時全世界有兩種基礎養老金制度,一種是有120年歷史的現收現付制(DB制),籠統來說就是“向現在在工作的人收錢,養現在的老人”;一種是為了克服前者弊端、由世界銀行專家設計的個人賬戶制(DC制),并于1980年代在智利等拉美國家付諸實踐,簡單說就是“每個人自己存錢養自己”。
兩種制度各有利弊,DB制的好處是運行成本低,弱點是當老齡化社會老人越來越多時會出現麻煩。DC制看上去更公平、更具激勵性,但缺乏共濟性,也不能避免受托管理個人賬戶的專業機構投資失誤的風險。智利政府后來不得不建立新的統籌基金,保障低收入人群的老年生活。
在1990年代初的中國,個人賬戶也是有爭議的新生事物。當時負責改革頂層設計的國家體改委受世界銀行的影響,主張應該搞個人賬戶。而社會保障主管部門勞動部(人社部的前身)則與主張DB制的國際勞工組織和國際社會保障協會接觸較多,反對個人賬戶。為此,時任勞動部長李伯勇數次在會上“頂撞”時任副總理朱镕基。
最后中央決定在社會統籌的基礎上引入個人賬戶,1995年將“統賬結合”制度寫入了中央文件。
隨后,在個人賬戶與統籌繳費的比例上,兩大部委又產生分歧。
體改委認為應該搞占工資總額16%的大個人賬戶;勞動部則主張“大統籌、小賬戶”,理由是大個人賬戶制極易形成個人賬戶空賬,造成巨大的制度風險。據時任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副部長王建倫回憶,當時體改委和勞動部爭論得非常厲害,“拍桌子、瞪眼睛地爭”。
部委間相持不下,中央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讓各省去搞試點,自行決定個人賬戶大小。
最早建立個人賬戶的城市是深圳特區。據《中國社會保障》雜志記載,1992年時任深圳市勞動局局長張文超帶隊赴新加坡考察,學習引進了新加坡的公積金個人賬戶制(新加坡的個人賬戶并非只是養老金賬戶,而是集各種社保功能于一體)。深圳當時的設計是統籌基金占比5%,個人賬戶占比16%(個人和企業各繳8%)。
上海后來復制了深圳方案。但采用小個人賬戶的地方也不少,比如北京。有的地方,個人賬戶更是小到4%。
到1996年時,中央發現勢頭不妙,各地因職工工作調動引發的養老金繳費和計發爭議不斷。“當時到了什么程度,湖北省和武漢市的賬戶大小都不同,省屬企業和市屬企業之間的職工流動都出問題。”時任體改委分配和社會保障體制司司長宋曉梧回憶說。
于是國務院決定緊急統一企業職工養老保險制度。經過激烈爭論,1997年,國務院頒布《關于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國發[1997]26號文),將個人賬戶統一為繳費工資的11%(個人8%,企業3%),個人賬戶中個人繳費部分可繼承。社會統籌部分企業交20%。文件還統一了養老金計發辦法。
宋曉梧參與起草了統賬結合的方案,他還記得當時的爭論之激烈。他個人本不同意在基本養老里搞個人賬戶,認為中國的儲蓄率已經很高,從金融的角度沒必要搞。“有一次會上,有領導批評我說,宋教授,你現在不是教授了,是行政官員,你現在的任務是貫徹中央已經確定的方針政策,而不是發表個人學術觀點。”在調任體改委之前,宋是勞動科學院常務副院長。
至此,中國首創的統賬結合制度在現實中落地,但麻煩才剛剛開始。
東三省試點的失敗
2001年,一場做實個人賬戶的“遼沈戰役”在老工業基地遼寧啟動,隨后吉林和黑龍江也加入試點。至2001年6月,遼寧省個人賬戶空賬達到200億元。遼寧試點的具體辦法是縮小個人賬戶規模至8%,做實的個人賬戶與統籌基金分賬管理。資金由中央財政轉移支付補助75%,地方財政補助25%。
2001年,中央財政為試點對遼寧的新增補貼額為7.2億元,2002年增加到14.4億元,此后一直保持不變。數據顯示,至2010年,中央財政因做實個人賬戶對東三省增加補助101.2億元,地方財政增加補助47.9億元。
東三省試點時,關于做實個人賬戶的路徑問題,財政部與勞動部又產生了分歧。勞動部認為,是社會統籌部分的歷史欠賬導致了個人賬戶的挪用和空賬,應該先補社會統籌的歷史欠賬,即“老人”的養老金缺口和“中人”的過渡養老金。而財政部認為,中央財政的轉移支付應該直接補進“中人”的個人賬戶。
后來中央的補貼主要進了“中人”的個人賬戶,地方財政則補了一部分社會統籌的歷史欠賬。但后來發現,統籌部分的歷史欠賬缺口未補,使得已做實的個人賬戶又不得不被挪用。
東三省試點一度看到曙光。遼寧做實的個人賬戶從13億元起步,到2008年達到了430億元。
但隨后老齡化來臨,壓力不斷加大,2013年東三省參保職工撫養比分別達到1.53、1.34和1.07,也就是說,接近一個年輕人養一個退休老人。
另一方面養老金發放水平連年提高,從10年前的人均約七百元上調到約2000元,把財政轉移支付的增幅遠遠甩在后面。
到2010年,遼寧地方財政已經兜不住,國務院迫不得已,特批遼寧向已經做實的個人賬戶“借支”。至今累計已借支700多億元。隨后黑龍江和吉林等省也開始挪用個人賬戶,由此,做實個人賬戶的試點事實上宣告失敗。
(《新華每日電訊》2015.1.28;《南方周末》20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