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窩鋪清代壁畫考察記

郝建文

上窩鋪在崇禮縣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但這幾年，卻是我和朋友們常常念叨的地方。

幾年前，張家口市文物部門的一位朋友告訴我，那個村莊有一處即將倒塌的關帝廟，廟內的壁畫畫得非常精彩，希望我能過去看看。

就在與那位朋友通話一個月后，我調入省博物館，一直忙于新館《北朝壁畫》的籌展和其他展覽的布展工作，轉眼就是好幾年。我一直渴望有一天能前去考察，但實在是無法脫身。

2014年6月上旬新館全面開館，8月下旬，我迫不及待地帶著河北省社會科學院民生課題的任務，和同事王文麗、張騫一同前往崇禮。

張家口市博物館姚玉柱館長隨我們一起去崇禮。到了崇禮，我們在縣新廣局郭主任等人的帶領下，直奔上窩鋪村。

地處半壩的崇禮，景色確實不錯，滿目的綠色，清新的空氣，讓人心曠神怡。不過，很快我便無心再欣賞窗外的風景，開始為那座廟是否坍塌而揪心。

還好，盡管它縮在一堵新墻后面，破破爛爛的房頂上長滿了雜草，但它畢竟沒有倒下。圍墻前那棵數百年的大槐樹，依然枝葉茂盛，靜靜地陪伴著這座古廟。

圍墻西側，是一個小鐵柵欄門，沒到門前，一股濃重的羊膻味直往鼻孔里鉆。到跟前才知，門的北側是個羊圈。通過那個門，便可進入關帝廟大殿。

大殿東壁的壁畫很精彩，上下分四欄，采用了連環畫的構圖形式，依榜題共20幅，從內容上看，是從右下角的《劉關張桃園結義》開始的，順序呈之字形，到右上角的《曹公奉送十美女》結束。每幅都有榜題，也可以說是文字說明。主題明確，圖文對照，是傳記性的連環畫。

大殿西側，堆滿了玉米秸，遮擋了西壁的壁畫。可能是養羊人給那些羊備的飼料，我和縣里同行說，這玉米秸需馬上清理走，一旦引起火災，廟就會被燒毀。縣里同行馬上和鄉里聯系，讓他們通知了村干部。

大殿頂部中心位置有一個臉盆大的洞，長期漏雨，搭在梁上的一根椽子，已經和梁脫開。另外，殿內東北角也有一個大洞，因雨水浸泡，東壁北側上部，墻皮破損，壁畫褪色，面目不清。接近受損邊緣的壁畫，墻皮空鼓，上端離開墻壁足有半尺。如有大雨，這部分壁畫將難保。

大殿墻體，內側砌土坯，外側包磚。東山墻的北側和南側，均有裂縫，裂縫自上而下，最寬的地方有拳頭那么寬。

大殿前廊頂部，椽子和橫梁離開約一尺左右。前廊后補的墻體（“文革”期間做倉庫用時所砌），上端向南傾斜足有10°，十分危險。

頂子上有層厚約一尺的黃土，上面雜草叢生，重重地壓著建筑。看上去整座建筑搖搖欲墜。

第二天，我們再次來到上窩鋪，大殿里的玉米秸并沒有挪走。我們親自動手，把玉米秸挪開。這才發現，西壁的壁畫內容緊接東壁，從西壁最下方右側第一幅《曹公進送赤兔馬》開始，到最上方右側《三顧諸葛出茅廬》結束。

從壁畫風格看，它有著濃郁的地方特色，屬于純民間藝術。

畫幅之間，上下用彩云分割，左右用比較寬的邊緣形狀似云朵的彩帶相隔，上面除了有榜題外，還點綴有人物、動物和瓜果蔬菜等。其中有蹲在地上抽煙的老人、光著屁股玩耍的孩童；還有飛禽走獸。瓜果蔬菜多是鄉下常見的，看上去非常親切。畫面色彩艷麗，用筆活潑，形象生動有趣，充滿了鄉土氣息。

很快，一些消息靈通的村民前來圍觀。

有的說：“趕緊修吧，9月就動工，再不動就塌了。”有的說：“今年沒有連陰雨，要是下的話，它早就不在了。”

圍觀的人中有幾個正在放暑假的孩子。

這些孩子告訴我們，大殿東側的奶奶廟壁畫也很好，但是已經塌毀。我們在奶奶廟殘存的半截墻壁上發現了壁畫，鑒于這座廟已經露天，除了拍攝照片，我們還對壁畫進行了拓稿。

1998年我在懷來雞鳴驛做壁畫臨摹時，目睹過當地關帝廟的壁畫，那時，壁畫上貼了不少紙，從裸露的壁畫看，畫師的水平相當不錯。當時，建筑也出現了問題，有隨時倒塌的危險。我在裸露的墻體內還撿了一塊壁畫殘片，帶著一塊土坯，看樣子，應該是在清代修繕那座廟時墻體內填充的前人壁畫。

2009年初冬，我帶隊調查張家口地區早期長城，從蔚縣撤回石家莊路過雞鳴驛時，特意又去觀摩，那座關帝廟早已不存，原址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想到那些壁畫和墻壁一同化成了泥土，心里非常難過。

望著眼前這座關帝廟，我很感慨，我心里發誓，一定盡自己所能，保住這座關帝廟，保住壁畫，決不讓它倒掉，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我們的到來，引起了一些村民的注意。我正在對西壁壁畫進行拍照時，兩位村民走進了大殿，從他們的對話中，我知道，我等的那個人出現了。

我停下手里的工作，上前和他打招呼，問有關這座廟以及廟里壁畫的事。他說，1966年秋的一天，紅衛兵們拿著鐵鍬，沖進了這座廟，鏟毀了廟外兩側的壁畫，之后，涌入廟內，當他們剛剛鏟了幾下東壁的壁畫時，他喊道：不要弄了，這么平的墻，以后村里做倉庫不也挺好嗎？鏟了多可惜。

他說：“當時歲數也小，但是，大家還是都停下來了，然后，轉身走了。”

他指著墻壁上幾處被鏟掉的壁畫，說：“這就是那時候鏟的。”

我和他說：“當時，你保住了這些壁畫，立了一大功。現在壁畫又面臨危險，你忍心它被毀掉嗎？要是毀了就太可惜了！”

他說：“是啊！我們村里有人找我，想大伙集資，把它修修。”

我激動地說：“這可是好事啊！要是修好，保證不塌不漏雨得花多少錢啊？”

他想了想，說：“得1萬吧。”

我說：“好！集資還不夠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找些錢。”

隨后，我給他留了電話，也要了他的聯系方式和姓名。知道他的名字叫錢學超。

晚上，在賓館，我們三人議論關帝廟修繕的事。我突然有了個想法，那就是：我們精心制作三小幅這座廟壁畫的摹本，然后，找有愛心的企業家收藏，籌集善款。由我們交給村民來做關帝廟的修繕，施工過程，縣里同行現場監督。

我覺得，1萬元不是大數，拿出善款的人，用錢保住了建筑和壁畫，還能得三幅壁畫摹本，也很有紀念意義。當然，那三幅壁畫摹本，需要我們三人用業余時間來完成。

我的想法得到了王文麗和張騫的贊同。

離開崇禮時，我和文物部門的同行交流了村民想自發維修關帝廟的情況。現在，關帝廟屬于一般文物，村民們自發修繕沒有什么問題。先解決漏雨和坍塌的問題，接下來再解決其他問題。

回來后，我們也和單位的領導匯報了這個情況，領導提了一些建設性意見。比如先將關帝廟升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按壁畫的水平，將來應升級為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那樣，可尋求政府資金上的支持。

我將這個信息反饋給了崇禮縣文廣新局于江副局長，有些工作需要縣里具體去做。

不久，廣東企業家沈偉濱先生來石家莊，知道了我們籌款修繕關帝廟的想法，當即表示，愿意拿出1萬元，用于關帝廟修繕。并且，考慮到崇禮的天氣很快轉冷，施工宜早不宜遲，他愿意馬上打款。至于那三幅壁畫摹本，我們啥時候畫完啥時候再給他。

很快，他把1萬元善款打了過來。

我和縣里聯系，他們又和村民溝通，修繕工作著手進行，善款也打給了姓錢的村民。過了一段時間，郭秀峰主任發來微信，看著圖片，我非常激動，那堵后加的即將倒塌的墻去掉了，頂部的幾個大洞不見了，再細看，頂子都重新修了，椽子也復位了。

郭主任和我說：后墻全重新壘過，屋頂全弄好了，一點也不會漏了，并且，前后的椽子也都換位，這下可結實了。多虧你牽頭，你們又給錢。村民們也籌了些款，這下，關帝廟保住了。

他說，天冷了，就剩下鋪瓦了，到明年春天就可以完工。

我感到很欣慰。在工作中，完成一個課題，寫一篇文章不是什么太難的事，但是，如果通過這個課題，尋找到一種解決這類問題的方法，能有效將那些瀕臨坍塌、消失的古代建筑，以及建筑上的壁畫等保護住，那么，做這種課題就更有價值、更有意義了。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