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貓和它奇異的生活

（瑞士）漢娜·約翰

天黑了以后，菲利靠著它那綠色的枕頭進入夢鄉。在渾渾噩噩的夢境里，菲利偶爾會驚醒，睜著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看四周，等到知道自己在哪里以后，才又閉上眼睛。蒙眬中，它傾聽著時鐘的嘀嗒聲、冰箱的轟隆聲、水管的咕嚕聲，伸個懶腰，然后繼續睡覺。

貓咪們都是這樣的：它們睡得越沉，聽覺就越好。聽到的東西并不比清醒時更多，而是要少一些。也就是說，時鐘的嘀嗒聲、冰箱的轟隆聲、水管的咕嚕聲以及家人的腳步聲，它其實是聽不見的。可是，重要的聲音它不會漏聽。沒有一只老鼠敢在它睡覺的時候輕舉妄動，即使是從遠處的房間偷偷跑過，菲利都能立刻醒來，躡手躡腳地尾隨其后。

這時，在屋里當然沒有什么老鼠會偷偷跑過，所以菲利睡得又香又甜，也沒做什么夢，直到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它的耳朵。那一定是從谷倉旁的田地里傳出來的，肯定是只公貓，而且正朝這兒走來。絕對沒錯。

接著它聽見聲音從花園里傳出來。就是最近這幾個晚上經常呼喚它的那個聲音，輕輕的、帶點混濁的喉音，有一種抵抗不了的霸氣。而且叫它的不止一只，而是兩只，有時甚至三只。

“你已經長大了，”它們叫道，“如果你想在這一帶混下去，就必須出來亮亮相，讓我們知道你的本事。”

“今天不行。”菲利搔搔耳后說。今天晚上它只想舒舒服服地靠在它的綠色枕頭上睡個安穩的好覺，不被誰打攪，也不必向誰顯示它的本領。“失陪啦！”它說，然后又搔搔另一只耳朵后面。

“你磨磨嘰嘰干什么？”它們又在門外喊，“要我們整晚在外面等你嗎？”

看來我是不得不出去了，它一邊想，一邊走到門前，叫了聲：“喵！”

“別又想出去，菲利。”躺在沙發上看書的男主人咕噥著。

菲利在門前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只想安靜看書，”菲利說，“但沒辦法，你得先幫我開門。”

那群公貓又在門外叫囂了。

男主人不說話。

菲利也不說話。三分鐘，它想，最多五分鐘。我不會等更久。然后男主人一定會嘆口氣，站起來開門。

男主人真的嘆了口氣。然而他并沒有站起來開門，而是說：“自己開門出去吧。”

“哼！”菲利說。

“其它的貓都會。”

“哼！”菲利說，“我知道，其它的貓都能跳上門，把門打開。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但我就是我。我覺得開門這種事，并不是我這樣的貓該做的。那看起來也太滑稽。”

男主人又嘆氣了。

“拜托一下，幫我這個忙吧。”菲利溫和而親切地說。

“菲利呀，菲利！”男主人嘆了口氣，起身開門讓菲利出去了。

菲利可是貓中的硬漢。它躡手躡腳地，在心跳聲的伴奏下走進透著微光的夜色。有兩只公貓是它認得的，斑點坐在籬笆后面，而白毛靠得近一點。見面的問候儀式就像它想的那樣，神經緊繃，充滿威脅。它們將目光稍微移開，讓菲利可以靠近一點。看著這些貓坐在自己的花園里威脅自己，菲利的心情當然一點兒都不會愉快。

不過菲利操心的并不是花園問題。它想要證明的是，其它貓休想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打倒。自從它長大，其它的貓就都不再跟它玩了，連友善的問候也沒有了。現在有的就只是打架。其它的貓也沒有比它大多少，只是它們經驗老到，知道怎么欺負菜鳥。這些家伙沒資格對我蹬鼻子上臉，別以為我還像以前那樣好欺負，菲利想。

“有種就來吧！”菲利轉頭對白毛說，“如果你以為你比我強，那你就錯了。”

從這一刻起，時間開始過得很慢。白毛將屁股翹得高高的，好讓自己顯得高大些。它尾巴僵硬地朝下，神情堅定地舉頭向前，耳朵朝外轉了轉。雖然只是很輕微的轉動，菲利卻明白它的意思。菲利讓自己不要害怕。白毛會的，它也會。于是，它們倆一起站起，往前走了兩步，而且不讓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然后它們停住。當白毛在離菲利大約只有一米遠的地方停住時，菲利將頭偏向一邊。白毛的喉嚨咕嚕咕嚕地響著。

它們越靠近彼此，就走得越慢。每往前走幾步，就看看其它地方。終于它們走到高度相同的位置，一步步向對方進逼。然后，幾乎是同一時刻，它們一起停步，稍微蹲低，全神貫注，蓄勢待發，只有尾尖在越來越有力地顫動著。

突然間，白毛跳了起來，想用牙齒咬住菲利的后背，可是菲利也跳到它的背上，前爪緊緊地抓住它。白毛也幾乎是同時用爪子抓向菲利的身體，兩個都尖叫著翻倒在地上。突然，它們又站起來撲向對方，開始了下一個回合。

這樣轉戰到第四回合，菲利覺得受夠了。它坐下來，垂下耳朵，休息喘氣，然后看看別的地方。白毛又威脅了一會兒，然后也轉過頭去，開始在地上嗅嗅聞聞。另一邊，斑點若無其事地坐在籬笆旁，偶爾投來無聊的目光。菲利等著看白貓想怎樣，越等越生氣。當白毛帶著威脅的神色，以勝利者的姿態一跛一跛地從它身邊走過時，菲利心想：哼，以為自己打贏了？連走路都有問題！

賣弄力氣的蠢蛋，菲利想。我看我還是坐遠一點好，這樣可以悄悄地放下尾巴，待會兒還可以趁機溜掉。但是旁邊那家伙好像還在貓眼看貓低。既然這樣，我就不放下尾巴，也不溜走。我偏偏就坐在這兒，愛怎樣怎樣。不過菲利越坐越煩。它走到它的樹下，對著樹干撒了泡尿，然后又踱步到花園的籬笆邊。

在那兒，它看見了第二只貓——斑點。斑點站起身來直視菲利的眼睛，菲利立刻就接受了挑戰。這次我絕不手下留情，它想。它們面對面站著，夾緊臀部蓄勢待發，用狹長的瞳孔凝視彼此。菲利的耳朵朝外轉了轉。這次，是它先朝斑點撲去的。它撲向斑點的腹部，斑點尖聲慘叫，前爪掃向菲利的臉部，后腿隨即踏上猛踩。菲利跳到一旁，又發動了攻擊，它的肚子貼著斑點的肚子翻倒在地上。它全力防衛斑點的撕咬，阻擋斑點狠狠攻擊的前掌和朝它耳朵疾撲的利爪。它不在乎疼痛，也沒注意到眼睛已經流血了。它發出轟隆隆的攻擊聲，而斑點也不停地吼叫，吐口水，露出尖牙利齒及兇惡的目光，試圖將菲利擊退。菲利慢慢地站起來，用威脅的神情看著對方；這場戰斗它可絕對不能輸。結果，斑點坐了下來，垂下耳朵，把頭轉開，不再看菲利。

菲利又把耳朵朝外轉一轉，但對方仍然不看它一眼，只是坐在那兒等著。

“那就算了。”菲利說。它轉過頭去，到處嗅嗅。它慢慢地踱步到它的樹下，然后聽見斑點站起來走到籬笆旁，穿過籬笆，消失在草地的盡頭。

現在總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菲利想。它跳上圍墻環顧四周，把臉舔得干干凈凈。毛皮都黏在一起了，但是舔了半天也不能把耳朵上的痛楚消除。于是它再度上路，同時聆聽著充盈在夜晚中的窸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