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使館門前的手機保管生意

種太陽

這也是為什么黑社會控制下的地區，往往治安比其他地段還要好，因為黑社會比警察更希望這里沒人犯罪使勁消費，大家歌舞升平和氣生財，才好抽取自己的超額利潤。

我最近剛去辦了非移民美簽，辦簽證的過程倒是沒什么意思，但由于美國駐華使館不允許帶手機，附近又沒有存放處，所以我被迫把手機交給了完全不認識的、專門在使館門口幫人寄存手機的“社會閑散人士”。

這些“社會閑散人士”三五成群，在使館區入口前的排隊處大聲吆喝，提醒大家里面不讓帶手機，可以交給他們保管。也會沖著已經進去但又被迫出來存放手機的人大喊，哥們兒你不用出來重新排隊，你把手機扔給我，我給你一個手牌，你辦完了出來找我就行。

我一開始沒當回事，后來到了門口，發現自己的手機也是個問題。我的手機本身倒沒有多貴重，沒膜沒套，磨損挺明顯的5s，但里面有大量的照片，還有一些工作筆記，而且丟了手機總是件麻煩的事，可我根本不認識這家伙，手機交給他萬一他拿著跑了怎么辦？但門口的衛兵催我把手機放下再進去，所以沒顧上多想，我就把手機遠遠地扔給了那小伙。

情境

就在手機脫離我的手劃著拋物線飛出去的時候，無數念頭飛速閃過，好像它飛了很久，曲線就像我的情緒一樣，先是喚醒了本能的緊張和恐懼，接著達到不確定性的頂點，然后直覺開始快速判斷，這事無需擔心，我的情緒逐漸恢復平靜理智，到小伙接住我的手機時，一切在心中已經豁然開朗。

邏輯

以下的所有想法，都是手機在空中時閃過的。

一共是兩個問題，可能說出來有點夸張，但你盯著自己熟悉的手機在自己的幫助下，無可挽回地飛向一個陌生人時，這兩個問題真的是直擊靈魂。

一、美使館里為什么沒有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這個問題其實隨便一想，就會覺得很可笑，但很多人都是進去之后才發現沒地方存，被迫轉出來找人代管的，可見“使館里雖然不讓帶手機但應該可以存手機”是很多人的想法。

使館不讓帶電子設備進去是為了安全（防范手機炸彈），那怎么可能還在門口專門建一個可以隨意放電子設備的“炸彈集散中心”？更不要提一旦提供了寄存處，就要承擔看管責任，一個使館在辦理審核他國公民是否有資格進入自己國家時，為什么要關心他國公民的手機應該放在哪兒？

二、這些幫人代管手機的人為什么不拿著一書包手機直接跑路？

這個問題其實更重要。既然里面不讓帶，門口沒法存，手機又不能扔了，那這幫人的客觀存在就有其現實意義。

然而，猜疑鏈在信息不對稱時是無法破解的，電光火石之際，這種陌生人之間的充分信任感是怎么建立起來的？

因為利益。

跑路的動機在于，手機本身比手機保管費貴多了，手機的所有者在使館里暫時出不來，你收一書包手機直接走人，可能比你在這兒收一個月的保管費還多，為什么不跑？

不跑的障礙在于，這種背個書包站路邊就能撿錢的買賣，為什么只有幾個人在做？

自由市場里供不應求時，必然會有大量的經濟體擠進來拉低平均利潤，而事實上，美國大使館門口根本沒有很多保管手機的人，說明這個灰色市場有很嚴格的準入制度。也就是說，有一個你看不見的更高級的市場主體，在控制著這里的供需關系。它決定了誰能在這兒保管手機，而這種權力必然會體現為從保管手機者的營業額中，提取的準入傭金——這個傭金既是保護費又是管理費。

如果有個別人貪眼前小利，卷了手機跑路了，那等于是破壞了規矩讓所有人都沒錢可賺，根本不需要這個看不見的主體出面，下面的其他保管手機營業者就會處理這件事。這也是為什么黑社會控制下的地區，往往治安比其他地段還要好，因為黑社會比警察更希望這里沒人犯罪使勁消費，才好抽取自己的超額利潤。

“開國家”比開公司賺錢，因為“開國家”可以直接收稅，而公司還要繳稅，那么，這個小小的灰色體系里的“國家”，是由誰來扮演的呢？門口的衛兵問我，手機存了嗎？好了，進去吧——你知道答案了吧。

驗證

辦完簽證出來，找小伙取我的手機，對方還拿小的塑封袋幫我裝好了，防止磨損，很仔細。聽口音是黑龍江那邊的，正巧那疙瘩方言俺也能整兩句，就跟人擱那兒瞎白活。

小伙察顏觀色，說你這肯定是簽過了，出國玩兒得多開心呀。我說你們這賺錢挺好整呀，也不累，生意又多，一天也不少賺，是老鄉一起來的，還是單撂啊？

小伙撇撇嘴，自己一個人兒，另外有幾個河南來的都一伙，瞎鬧騰，收了錢也不都自個兒的，還要交屋頂兒。

我說屋頂兒誰啊，得多少錢啊？

小伙用下巴一指使館里面，他們衛兵隊長唄，平時不出來，逮不著人兒，月底了收錢。你問交多少？唉，交多少是多啊。

看他不太愿意說，又忙著招攬買賣，我倆又扯了兩句就散了。

分析

回來之后，我就好奇，這個灰色市場里到底有多少錢？利益是怎么分配的？

就我當時的個人經驗，下午一點多應該是人流量的峰值，全天工作時間從早8到晚5，共9個小時，總人流量一般是峰值的5到7倍，我排隊時十分鐘大約進去了20人，保守估計工作日全天人流量大約600人。

我排隊時空中飛過去5個手機，保守估計存手機的人占比，也就是轉化率大約是20%。

每個手機的保管費是30元，應該是統一定價的。

不同手機的市場均價大約是2000元左右，因為我看到的基本上都是蘋果手機，考慮上折舊應該只高不低。

每個人辦完簽證全程需要約1小時，說明同時呆在使館區內的用戶大約峰值，能有150人。

外面共有5個人在招攬保管手機的生意，假設有眼色的營業者能獨占市場份額的30%。

粗略地做一下“費米估計”：

市場容量 = 全天用戶量×轉化率×筆單價 = 600×20%×30 = 3600元/天，每月（20個工作日）是72000元

明星銷售營業額 = 市場容量×市場份額 = 3600×30% = 1080元/天

明星銷售的庫存峰值 = 用戶量峰值 * 轉化率 ×市場份額 ×手機均價 = 150×20%×30%×2000 = 18000元

可以看出，一書包手機的總價值，不過相當于一個月20個工作日的個人總營業額而已，屋頂兒的傭金比例哪怕高至50%，也不過是兩個月就賺回來了，實在不值為了這么點小錢就放棄這條掙錢“金線”，所以區區一部手機，哪怕是土豪金6+，也根本不值得偷。

設抽成比例為r（我猜會在10%到30%浮動，看雙方的議價能力，甚至有可能不同的人抽成比例還會不一樣），當r取30%時，當普通營業者的市場份額取均值20%時，干這活的月收入為：

收入 = 3600×20%×（1-30%）×20天 = 10000元左右

由于不扣五險一金也沒有稅，折算到正常的稅前收入大約是14000左右，如果去掉公積金因素也有12000左右。

而所謂屋頂兒的月收入為：

月收入 = 3600×30%×20天 = 20000元左右

同樣由于不扣五險一金也沒有稅，折算到正常的稅前收入大約是30000元左右，如果去掉公積金因素也有24000左右。

這部分錢應該不是隊長一個人拿，肯定要和每天站崗的小弟按出勤天數再分一下，但相比于本身的工資來說，也是值得一掙的外快。

摘編自果殼微信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