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

張詩群

韓愈為李賀寫《諱辯》這年，李賀還很年輕，盡管韓愈仗義執言，憂郁的少年還是“一心愁謝如枯蘭”。

那時他雖年少青蔥，卻已是神一樣的存在。他順利通過老家河南府試，取得了可去長安參加禮部試的“鄉貢進士”資格，人生的好風景已在他面前徐徐展開，露出了綺麗的一角。

好男兒難免招人嫉恨，李賀未能幸免。有同期競爭的士子舉報說，李賀父親李晉肅的“晉”與進士的“進”同音，舉進士便犯父諱，依據禮法家規，李賀應避諱。

這理由多么荒唐！更荒唐的是，禮部居然受理了這個舉報，即便韓愈特意為之作《諱辯》進行駁斥，也無法扭轉腐朽禮制下的荒唐結局，才華超絕的少年被剝奪了應試資格。

一切憧憬頃刻化為烏有。盡管幾年后他因父蔭終于在長安做了個小官，即便如此，“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他用來贈友人的這句詩，被撞擊的正是他郁憤的心。

他曾將自己比作馬，比作劍，到后來，便比作為形凋香殘的枯蘭。敢自稱蘭的男子，多少有些不同流俗。自比如蘭，他有這個資格。

他本是唐宗室遠親，后家道中落，詩才高絕，卻有一顆憂憤孤心，一腔煙緒愁懷。這多像一莖清逸之蘭，長在深谷或崖畔。

他七歲即以詩才名動京師。韓愈親自前去探訪，讓李賀現場賦詩，以證虛實。只見他不慌不忙，一首《高軒過》援筆輒就。

七歲便才名遠播，他日后的錦繡前程應是倚馬可待。只是一個不上臺面的理由改寫了他的一生。絕徑孤蘭，幽香已殘。

若他晚出生若干年，晚到參加科考不分門第不論出身的大宋，那么寫出“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樣豪邁詩句的李賀，總不至于成為“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的李賀。

此后幾年，雖正當青春，他卻活在凄涼的景象里。沒了前程，只有詩是慰藉。于是，他騎一頭瘦驢，帶著小書童，在山川原野間縱情流連，遇有苦吟所得詩句，立刻取筆記下輾轉叨念，以至于夜不成眠。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這是他為蘇小小寫下的詩句，凄美哀怨，念之惻然魂牽。宿命一般，這樣的詩句太過凄婉，給了那個早夭的蘇小小，也成了他送給自己的挽歌。

816年，愁病纏身的李賀遽然早逝，年僅27歲。

七歲便才名遠播，若論尋常推測，這孩子日后的錦繡前程應是倚馬可待。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只是，趁了早又能怎樣，倒是光焰提前燃盡，只余子夜里更長久的寂滅愀然。一個不上臺面的爛理由，便改寫了他的一生。絕徑孤蘭，幽香已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