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少年行 悠悠師者心

張曉蕊

今日閑暇，灑掃家居、收拾書櫥的時候，我無意中翻出了很多小玩意、小賀卡，都是歷年教師節學生送給我的禮物，稚拙簡單，用世俗的尺度衡量幾乎沒有什么價值。盡管如此，每年我都鄭重其事地收下，因為難以拒絕學生的那一片童心，那一份盛情。

其中，有一件禮物有點古怪，同樣是那種漂亮的包裝，但打開來看，卻是很普通甚至有點粗糙的木匣。我記得這禮物是當年一個叫趙小潮的學生送的。真的，我之前從來沒收過這種粗陋的小玩意，估計他是第一次做的，就像愛因斯坦的小板凳。但是，他在繪畫方面很有天賦，居然在這木匣上面畫了一只憨憨的小豬。他這是想說他像小豬一樣貪吃貪睡不起床，暗示我要像記住小豬那樣記住他嗎？我不禁笑了笑。時光荏苒，即便過往匆匆，我又怎能忘記我連續教了三年的學生？那一年我第一次當班主任，他們正上四年級，一群天真而有個性的小男生小女生：可愛的大頭，冷幽默的楊寧，牙尖嘴利的郭小波……

趙小潮是個斯文的小男生。剛教他的時候，他還有點口吃，每一次回答問題都很窘迫。我告訴他，口吃有什么啊，從古至今口吃而有大才的人多的是，比如諸子百家里的韓非，這叫“語遲者大貴”。

或許是從中得到了鼓勵，自那以后他能很勇敢地面對口吃了。即便是在素質測評中，他被抽測到即興演講，也可以坦坦然然地對監考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有口吃，但我會盡力?！苯Y果，他的口吃在不知不覺中好了。這家伙還愛看電視，眼睛早早近視了，配了眼鏡卻不好意思戴。他怕同學們笑話。早幾年的時候，農村孩子還極少在小學就需要戴眼鏡的，所以他媽媽特意到學校請求我囑咐其他學生。我把他先拽過來，我說，看，趙小潮戴眼鏡多漂亮，標準的眼鏡王子。從此，學生日記或作文中提到他，都冠以“眼鏡王子”。

眼鏡王子很有愛心，那年冬天，在上學路上撿了一只流浪狗，小狗很可愛，他把它帶到學校，受到我們師生的熱情款待。只是學校不讓養，當他抱回家的時候，他媽媽很生氣，吩咐他扔了。

回到學校，我一半認真一半玩笑地跟他說：“趙小潮，你可不對了，既然把狗狗撿了就不該再遺棄。這是一份責任，承擔了，就不能放下。這樣，對一只小狗來說，會更受傷。而且那么小，肯定會凍餓而死。它跟我們可是一樣的生命。你忍心讓這么一條可愛的小生命夭折嗎？”

他不吱聲，躲閃了目光。但是在下午上課的時候，我偶然瞥見了他練習本上的涂鴉——一塊墓碑，上面寫著狗狗之墓。墓碑前還畫了一個小盤子，盤子里三根肉骨頭，旁邊還有一束小花。我知道他很為這事自責后悔。我問他，是不是去找小狗了。他說，嗯，但是沒找到。孩子的心柔軟而善良，這份愧疚足以讓他明白責任之重。

我們之間還保留了一個秘密，那是一次數學測試，我習慣在數學試卷里出一兩道較難的題目，目的是拓展他們的智力，鼓勵他們挑戰自己?？荚嚂r，他為了這道題費了很長時間，最后在交卷的混亂中，才匆忙答出。

作為一個老師，從做題痕跡中查看一個學生答案的真偽，歷來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本事。發試卷時，我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報了他的成績——97分。是他主動找的我，塞了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老師，對不起，那道題是楊世琪告訴我的，你能為我保守這個秘密，直到畢業考試嗎？”我叫他過來，拉勾，按拇指戳，封存了這段記憶，誰也不再提起。我相信，每個學生都有自省的能力，只要不是大礙，在他們犯錯時，一個專注的、審視的眼神，就能讓他們心領神會，沒必要把他們的錯誤揪住不放，進行所謂的語重心長的批評、教育。有時，一個寬容的微笑，一個會意的眼神，就足以讓他們認識、反省自己的過錯。這樣的認知豈不更深刻、更溫暖？

我始終堅持這樣的教育，能不說的盡量不說，能少說的就不多說。其實當那撥孩子的班主任那三年中，他們因為我的隨和好說話，時不時地都會弄個小惡作劇來騙騙我。例如，悄悄改動試卷，然后找我要改分的事就發生過不少。每每這樣，我都是先問："蒙我了吧？"因為我常以自己的眼力犀利而自吹自擂，他們就常常以此來考校我。如果他們偷笑著回去，我便為我的火眼金睛得意。如果他們一再堅持說："老師，真的。"我便相信，而后把錯號改成對號，把分加回來。對于學生，很多時候我是抱著寧錯信一百，不冤一人的態度。因為我知道他們的童心很容易受傷，我知道如果處理不當，對于一個孩子，來自老師的懷疑和輕視，很可能會成為他們終生記憶的“宿疾”。

打開趙小潮的木匣，里面是一塊舊鏡片，下面用畫了花的白紙包了又用膠帶紙纏了，怕是擔心我不小心拿著割了手了吧，這男孩總是這樣細心體貼。除了鏡片，還有一盒歌曲磁帶。我知道趙小潮家里管得嚴，零花錢很少，即便有一點，他也能很快花光。所以在教師節，他肯定大大為難，抓耳撓腮了一番。所以才煞費苦心地送來這樣一份禮物。

時光流逝，我的小學生已慢慢長大，關于我的記憶也會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逐漸變淡變遠，而終至空白。我從來不會因此而遺憾或者唏噓，因為每個人的成長記憶都承載了許多，對過往都是有選擇地記憶，我不可能一直都是他們成長過程中的重要部分，但我會檢視自己的教書生涯，努力不給任何一個學生造成心理上的傷害，避免成為他們灰色記憶的一部分。如此，便是我的成功，我便有了內心的平安。

青青少年行，悠悠師者心。作為一名老師，我會以一顆期待的心，伴隨學生蔥蘢成長，一直如此。（上述學生均為化名）

（作者單位：河北唐山市樂亭縣新寨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