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 筆（外一章）

田地

請你寫一寫那一條轉身的河流。河灣上的一座小橋。小橋下的流水放下了時光和算盤，小橋上的那一次車禍，被春風吹進一個人的心窩。那疼痛，即將發芽，至今仍保持著要發芽的節奏。

請你寫一寫省道邊的木材廠。木頭垛邊的那倆老木匠。多大一片楊樹林，匍匐于他們生命線的斷裂上；多少綠蔭和鳥鳴，被一陣陣電鋸聲覆蓋……那逐漸加重的暮色啊，也掩飾不住旁觀者的愧疚，這些樹樁一樣蒼白的愧疚！

寫一寫那群剛剛放學的孩子。他們掩藏不住姹紫嫣紅的翅膀，他們透明的飛翔，打開春天的一扇窗；他們的心啊，比一只只小麻雀的心，更像一座座磨油坊。

寫一寫那邊麥田里向下的機井。向上的電線桿。寫一寫現在這支激動的筆啊，只是剛剛站立一張紙上。那一群群坐井觀天的詞語，前赴后繼，把內心深處的悲歌傾訴給蒼茫大地。這黑白分明的悲歌啊，請你在入夢之前，細細聆聽……

請你寫一寫那片油菜花里蜜蜂的幸福，寫一寫煙火人間的事情，寫一寫生老病死，寫一寫這塊白地，寫著，寫著，寫到了這一粒粒塵沙：哪有沙漏的逼仄，仿佛一座新墳塋，勾勒人生緩慢的軌跡；哪有珠蚌的磨礪，恰似兩扇鐵門，剛剛打開又關上！

鄉村詩人

從夜幕里爬出來的時候，他咳嗽了兩聲。一陣陣風吹來，把大堆的冷和孤獨還給他，還給他那尋找韻腳的黑夜。

他用骨頭取暖，照明……

沿著青青田埂，他帶著夢和星星回到村莊。鄰居家黑狗的叫聲，像明滅閃爍的香煙，被他夾在指間；溝沿上的蛙鳴，被他踩破了喉嚨，敲破一張寂靜至極的鼓。

有多少呲牙咧嘴的幸福曾經恐嚇過他，現在，他什么也不想了。祖屋內的燈光，照亮一個獨立的世界。他的眼睛在窗外瞇成一條縫兒，他看到了小小的，晃眼的幸福，有時也是明亮的痛苦，除此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見。

當你的窗臺上有一本潮濕的詩集，還撒落著幾朵白槐花——請你千萬不要驚慌。天亮之前，他就已經回到了愛的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