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 鐘（四章）

曲全勝

騎 士

牛仔帽。牛仔服。牛仔靴。

跨一把帶紅纓的馬刀。

騎在奔馬的背上。

草原上的雪被馬蹄揚了起來。草原上的草被馬蹄揚了起來。草原上的花被馬蹄揚了起來。

青稞的布袋被風吹開，青稞

灑在了草原飛馳的路上。青稞酒

酒味撞出了酒囊，酒香于是

追趕著奶香，在遼闊的草原上

狂放。

騰飛。

騎士。騎士。騎士。

你左手勒緊韁繩，右手揮舞著馬桿。

臂彎與胸襟飛出的酒氣與馬桿尖上飛出的繩索，套住了什么？

套住的烈馬，準是野種。

最彪悍的美。

銅 鐘

轟鳴空靈的鐘聲，帶著金屬的光環，漣漪般蕩開。

廟宇，畫龍雕棟。

總有木魚敲打的聲響伴著誦經的唱辭翻出深深的古剎院墻。

鐘樓，在深院的一角。

一口鐘，吊著。圓圓的青銅，鑲嵌著“開元”亙古的年號。

青銅的鐘，被繩索牢牢地栓吊在鐘樓橫向的棟梁上。是一種捆綁懸掛嗎？

金屬的鐘聲拴得住嗎？捆綁得住嗎？懸吊得住嗎？

青銅鐘冶煉的痛，是一種刮骨。

青銅鐘被埋又被出土修復的痛，是一種刺青。

銅鐘每一次撞擊轟鳴的痛，是一種私奔。

制陶人

土窖前用土墩搭起的木板臺上，你打撈河水，把泥土混合，揉軟做坯。

汗滴，揉進泥巴里，褐色里有一種土腥。

血滴，揉進泥巴里，褐色里有一種光質。

淚滴，揉進泥巴里，褐色里有一種澀痕。

火舌從土窖口噴出，照射著你凸起的脊背。

臂膀骨骼的每一次驅動，有筋骨拉動相扣的聲響。

陶器的泥坯在你的手上旋轉，這是土味亙古的變遷和造化。

從少小離家走西口，到背井離鄉奔他鄉。

只換來一只青花瓷的碗。

冰上殘荷

枯瘦的莖，舉著荷葉的殘香。

冰，把你的下半身牢牢地封鎖，冰下荷塘，藕會被凍僵嗎？

莖。荷葉。蓮蓬。蓮花。

本是青荷四君子，如今莖與葉彎曲成一把冰上褐色的油紙傘。蓮蓬哪里去了（粒粒生子皆辛苦）？

被采蓮人采走了嗎？蓮花哪里去了（瓣瓣粉黛）？

冰上無花，只有

枯瘦的莖，舉著卷曲的荷葉，在寒風中舞蹈。

殘荷，采蓮人惜玉，把花蕾摘走。

你是冰上舞女，葉的超短裙，依舊在風中抖旋。

華爾茲。迪斯科。倫巴。

西北風的和弦灌溉了冰封的舞池。

冰上殘荷。你是

青衣，也是

冰上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