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處的敘事（四章）

蔡旭

母親河

一些人對她，就像對他的母親，一模一樣。

她年輕時眉清目秀，滿懷柔情，日夜流淌說不盡的愛。

兒孫們喝著清甜的甘霖，沐浴清澈的暖流，只知道在她身上撒嬌、嬉戲。

那時候也懂得說：母恩與母愛。

她在慢慢老去。正是她的兒孫，讓她越來越老，越老越快。

慢慢長大的兒孫，明里暗里說著怨言氣話，自以為平常；沒日沒夜潑出污泥濁水，推說是無奈。

看得見的，是她臉上烏云密布的皺紋；看不見的，是她一肚子默默潛流的苦水。

天長日久，水也會發臭的，河也會斷流的。

她得到的，卻是更多的嫌棄、抱怨、指責、控訴、詛咒……

直至在流干了眼淚后，了卻殘生。

這時候，這些后悔不及的兒孫，似乎又良心發現。

又有了一條清澈澄明、溫柔愛撫的河流，在記憶中流淌。

不過，那條充滿恩與愛的河流已經遠去。

千聲萬喚，也無法回頭。

大長椅

一把大長椅，坐在人行道旁。呼喚匆匆走過的腳步：停下來。

停下來，同濃濃的樹蔭、輕輕的清風與淡淡的花香在一起。

給繃得太緊的弦一個休止符。

給上氣不接下氣的句子，一個分號，或一個逗號，或一個頓號也好。

給快節奏的人們，一小段慢生活與慢心情。

可是那些擦肩而過的腳步，卻視而不見，來不及接受它的邀請。

打卡機不等人，公交車不等人，瞬息萬變的行情不等人。

擠得水泄不通的招聘市場，久旱逢春雨才應諾的約會，都不等人。

沉甸甸的書包要跑往學校，空蕩蕩的菜籃子正趕向菜市……

誰能停下來？

停下來的，只有陽光的影子，樹的影子，打風的影子。

一天，終于有一個違章擺賣的水果攤，在它身邊停了下來。

不過他并不是停下來休息，他得工作。

用一些零星的吆喝，推銷著短斤少兩……

馬蜂窩

一只馬蜂窩突現在樹叉上。

一顆炸彈，懸在人們的頭頂！

也許不是突然出現的，只是突然發現。

原本有樹葉掩護，有鮮花遮蓋，被漠不關心所忽略。

葉落了，花謝了，水落石出，圖窮匕首現。

有眼睛的人都會看見。不由得你看不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那顆炸彈，不知它什么時候會爆炸，它隨時都可能爆炸！

誰都知道它的危險性。即使沒被馬蜂蜇過，也見過別人眼青鼻腫的情形。

許多人只能繞道。繞不開的人，只能踮起腳走路，生怕被馬蜂知道，被馬蜂惦記。

研討會持續地進行，每一個過路的人都獻出了他的計策。

有的說用火燒，有的說用噴水槍沖，有的說戴上防毒面具去捅。

可是，誰去捅？誰敢去捅？

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那個馬蜂窩還在。

那顆炸彈還在！

倒后鏡

人不能看到自己的背后，有了倒后鏡就可以做到。

眼神照樣筆直地向前，余光就可收留寶貴的提醒。

什么人在同你親近？什么人會向你襲擊？

哪些幼稚的人無意間會帶來傷害？

哪些妄撞的人時刻要準備提防？

它不動聲色，把一切看在眼里。

你也就不動聲色，把一切放在心里。

什么時候平安？什么時候危險？

什么時候禮讓？什么時候忍耐？

什么時候剎車？什么時候狂奔？

什么時候躲避？什么時候遠離？

倒后鏡讓你認識——

那些在人前人后表現一樣的人，真好。

你認識了倒后鏡——

有一個能讓人看清背后的幫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