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人們當然希望多做好夢??扇藷o法控制夢的性質,夢是無拘無束的黑蝴蝶。你不能制訂今晚完成一個好夢的計劃。夢如野馬,放任不羈來去無蹤。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越是內心不安寧,精神力量越是薄弱,安全感越差的人,越容易做噩夢。
為了控制無法無天縱橫馳騁的夢境,在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土著部落,有一個綿延至今的風俗,就是媽媽會親手制作一種名叫“捕夢網”的羽毛箍,放在嬰兒的搖籃邊,期待以這種方式保佑孩子們夢境平安。
捕夢網源于一則古老的神話。太陽女神是個長得如蜘蛛模樣的神靈,她每天晚上會在嬰兒睡覺的地方織網。當夢境的大軍浩浩蕩蕩殺將過來之時,網就會把噩夢濾走,只放好夢通行,以保證寶寶們安睡到天明。孩子越來越多,蜘蛛女太陽神分身乏術,就把織網術教給了所有的印第安母親。從此每一個媽媽都會織“捕夢網”了。
我到加拿大北部山區觀看北極光。安營扎寨的酒店大堂的屋頂上,懸掛著一張巨網。某種堅硬的藤索狀物質擰成一個圓箍,圓箍上纏著褐色獸皮的保護層。中間用干燥的半透明的獸皮筋條,擰成類似粗大絲弦的網狀結構,彼此勾連成不規則的花紋,網絡交叉處,綴以美麗的石塊。絲絡固定在外箍的八個點上,中間形成了一個中空的孔道。在網的下方,紛披著美麗羽毛。這是張巨型的捕夢網,八個點,代表了蜘蛛女神的八只腳。網中那個洞,是太陽之意,表示只讓好夢通過。好夢沖過關隘之后,并不停腳,而是化整為零,順著羽毛流淌,最后滲入夢鄉。
捕夢網類乎篩子,夢就像含金的河沙,在此接受過濾,以分出善惡。美夢輕盈,過關斬將,穿行無阻,最終落戶酣睡者的夢鄉。邪靈噩夢,就像間諜被“捕夢網”死死擄住,不得動彈。清晨第一縷陽光降臨之時,被打掃在一處的噩夢,會像泡沫一樣消失。
當地朋友們想得很周到,夜里去看北極光,白日怕我們閑得無聊,安排學做捕夢網。老師為我們早早備下了原材料。大家圍坐在小桌旁,老師手把手地開始教我們。為了環保,材料因陋就簡,像雞毛。
幾小時后,我的捕夢網宣告完工?!坝〉诎踩丝稍敢运麄児爬系姆ㄐg,來保障惡人的睡眠嗎?”我問老師。
“光有捕夢網的形狀是遠遠不夠的,還要下魔咒。”老師回答。
回國后遇到一位女友,總是夜不能寐。她說:“就算服了強力安眠藥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噩夢連連。”我說:“送你一張捕夢網算作祝福吧?!?/p>
她思忖著說,古老的捕夢網,能與時俱進嗎?如果在好強的屌絲和紈绔的“富二代”之間,夢見誰算是噩夢呢?
我苦笑:“印第安人信奉強大的‘靈力,只有施了咒語的捕夢網,才構成完整的保障體系?!?/p>
朋友眼巴巴地問:“你可會這咒語?”我搖頭。
朋友失望至極,愁眉苦臉地說:“那捕夢網配不上咒語,還是沒法安眠啊。”
我說:“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方法比內心的平和更能催眠的了。自己在心里織一張捕夢網吧,心安為經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