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模仿中創新

馮文靜　田建偉

法國動畫家米歇爾·奧賽羅的動畫作品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享譽世界，他親筆撰寫劇本，親自設計畫面，并密切監督作品的制作過程。他的作品總是與所謂“主流”動畫不一樣，而又不像“實驗動畫”那樣曲高和寡，他的作品不僅能在國際動畫賽事上獲獎，還能斬獲不俗的票房收益。他雖然是法國動畫界的翹楚，可他的作品卻并沒有明顯的法國標簽，而是在不同的作品中展現出迥異的文化特色、藝術風格和表現技法。這是由于米歇爾擅長借鑒他人的藝術成果，吸收各國文化藝術的長處。他把這些藝術成果轉化成自己的表現手法，來講述自己的故事，他的創作是基于模仿的創新。

1982年，米歇爾攜動畫短片《駝子傳奇》獲得了法國動畫凱撒獎。這是一部實驗短片，所有畫面都是作者一人完成，動作很少，幾乎都是由靜幀畫面串聯而成，很像一部“樣片”。這部短片的獨特之處在于其動人的故事和獨特的繪畫風格。故事講述了王子用金銀財寶向公主求婚，公主不理不睬，卻被一個駝背少年獻的鮮花打動。王子羞辱并攻擊駝背少年，刀刺人駝背少年的背，奇跡發生了：從駝背中生長出一雙羽翼，駝背少年變成天使，帶走了公主。這是一個古老的傳說，動畫的繪畫風格也借鑒了古老的歐洲繪畫——14至16世紀的木版畫。那時候的歐洲，紙張逐漸普及，木版印制的宗教教諭圖片開始在教堂外出售。早期的版畫多由民間匠人繪刻，人物造型稚拙，刻線簡單粗直。15、16世紀，出現了繪畫巨匠如丟勒、荷爾拜因等人創作的版畫作品，繁密的線條表現出復雜的結構，有明顯的光影關系。米歇爾吸收了早期版畫簡約的人物線條，晚期版畫復雜的場景，以黃綠、青灰賦予畫面陰沉的色調，再配上樸拙的音效，使人恍然以為《駝子傳奇》這部動畫片似乎不是當代的技術產物，而是歐洲中世紀的文化遺產。這部幾乎“不動”的動畫之所以能贏得凱撒獎，正是由于它復活了古老的藝術形式，就像我國的動畫工作者用軟件做皮影動畫一樣。

2000年，米歇爾推出《王子與公主》寓言故事集。影片以單色漸變背景襯托黑色的精致剪影，藝術風格華麗、優雅、端莊、神秘。這種創新的風格并非橫空出世，同樣離不開對前人的學習借鑒。從構圖的比對中可以看到《王子與公主》中有丹麥插畫家凱·尼爾森作品的影子。凱·尼爾森（1886—1957），被評論家稱為對安徒生童話詮釋得最貼切的丹麥插圖畫家。他的畫作充滿細膩、柔軟、華麗的裝飾感，富于奇幻色彩。他深受19和20世紀之交的新藝術運動的影響：卷曲、婀娜的線條與筆直、尖銳的形狀相得益彰；裝飾性的線條錯綜復雜、富于動感韻律，細膩而優雅的裝飾紋樣隨處可見。除此之外，像印象派以來的許多畫家一樣，他也深受日本浮世繪的影響，如大片留白、散點透視，圖案化、平面化的背景，繁簡對比鮮明的構圖。然而，在這些高超的技巧之上，凱的繪畫較少表達甜美的場景，更多的則是在死一般的靜謐中散發著怪誕詭譎、幽暗可怖的氣氛。

米歇爾的《王子與公主》學習了尼爾森作品的纖細、優雅、中性化的角色造型，擯棄了其怪異詭譎的一面。角色與主體環境都用富于神秘感的黑色剪影來表現，襯托以純凈的色彩，構建了一個舞臺式的簡約空間。角色就在這個界定的空間內表演著一個個溫馨、浪漫、神奇、甜美、富于異國情調的愛情故事。

米歇爾年輕時曾在昂熱美術學院裝飾藝術專業、巴黎國立高等裝飾藝術學院學習過，對于裝飾美的追求使他總是在動畫作品中極盡細膩繁華、絢爛富麗之美。從早年的剪紙動畫《三個發明家》到二維動畫《嘰哩咕與女巫》《嘰哩咕與野獸》，到用三維技術制作的《阿祖爾和阿斯馬爾》《夜晚的故事》，無不富于極強的裝飾性。尤其是《阿祖爾和阿斯馬爾》，該片以北非和波斯為背景，有大量伊斯蘭建筑場景，片中隨處可見伊斯蘭建筑樣式和波斯細密畫中的阿拉伯圖案。影片雖然是用三維軟件制作的，但奧賽羅追求平面裝飾效果，弱化透視，不要光影，圖層像薄片一樣疊加，產生了“假3D”效果。對平面裝飾美的追求正是米歇爾作品一以貫之的不懈追求。

米歇爾毫不掩飾對他人的借鑒，甚至借劇中人的口，指明對某個時代、某個地域、某個人的借鑒?！锻踝优c公主》中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和一位教授組成了一個戲劇小課堂，他們探討創意、查詢資料的過程正是米歇爾自己的創作過程。他廣泛地閱讀世界各國的童話故事、民間傳說，然后改編成自己的故事。再把自己想要借鑒的藝術家或藝術形式所在的時空設定為動畫片的時空。米歇爾崇尚葛飾北齋的浮世繪，在《王子與公主》中的“強盜與老太太”章節，他便把人物設定在江戶時代的日本，場景則直接借用了北齋的畫作。北齋的《富岳三十六景》之一，描繪了富士山麓的田園景色。米歇爾將白天變成夜晚，景物的細節都隱入黑色剪影之中，略去江上的小船、天邊的晚霞等不必要的元素，添加一輪圓月，便建立了一個新的時空。片中幾乎所有的場景都是這么設計出來的。

借鑒不是抄襲，在模仿也可以創新，奧賽羅能把別人的藝術語言轉化成自己的藝術語言，來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就是創新。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是把雜耍藝人玩了幾百年的球球拿過來，用我自己的玩法重新玩過?！迸ｎD說過：“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奧賽羅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一位動畫家。他的創作方法對于動畫專業的大學生和動畫從業人員有著廣泛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