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殘

王立紅

1

千年以前，大唐的都城長安。

近郊處有一片菊園。

葉徑蘭芳盡，花潭菊氣濃。

滿園的菊花，迎著秋風颯颯而立，蕊寒香冷，凌霜而開。

這是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的菊園。

菊園不算是太大，只有蘭兒父女和老仆李忠打理。

蘭兒和父親本不是長安人。

蘭兒從小就和父親到處流浪，跑江湖賣藝。那一日到了長安，不曾想，父親突然得了風寒，病倒在客棧里。

蘭兒身無分文，纖弱的她無奈獨自在長安街上耍起了雜技。就這樣，蘭兒遇到了她的貴人。

他叫高進平，是將軍府的公子。

從此，蘭兒和父親不再流浪，專門為高家侍弄菊園。

那一年，蘭兒十四歲，情竇初開，她的心里已深深的植入了進平的影子。

菊園極為清凈，除非主人邀客賞菊，甚少有人來。

只有進平，有事沒事就愛到菊園走一遭，一展他的笛聲。

蘭兒愿意聽。

蘭兒玉面如花，膚若凝脂，還極其聰慧，不但學會了寫字，還學會了彈琴。

月色溶溶，琴與笛交相輝映，菊園淡雅而溫暖。

2

胡塵一起亂天下，何處春風無別離。

天寶十三載，安祿山起兵叛亂，二十萬大軍一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只用了三十五天，就占領了東都洛陽，直逼潼關，長安岌岌可危。

唐玄宗胡亂指揮，聽信了宦官邊令誠之言，致使大將軍封常清和高仙芝慘死潼關。潼關失守，唐玄宗棄長安逃往四川。

國仇家恨，高進平毅然奔赴戰場，不除胡虜，誓不還鄉。

從此，蘭兒牽腸掛肚，再沒有高進平的音信。

3

秋風起，秋雨涼。

細葉凋輕翠，圓花飛碎黃。

一約十六七歲的女子，穿著蓑衣，戴著斗笠，騎著一匹棗紅馬，疾馳在通往井陘的古道上。雖然有蓑衣、斗笠遮風擋雨，女子的衣袖和褲腿還是被雨水打濕了。

女子急著趕路，可老天爺仿佛跟他作對，這雨說來就來，而且越來越大。幸好前面就有一家客棧，女子不得不停下來，老天爺為難，馬兒也要休息一下。

因為下雨，客棧里滯留的客人就多了些。

女子摘下斗笠，脫了蓑衣，露出一身綠裳，長發飄逸，風姿綽約。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攏過來。

女子捋了捋頭發，要了一杯熱茶。

人們收回目光，暗自揣測，也有的三三倆倆一伙兒，高聲擺著龍門陣。

“聽說安祿山那廝，最近連吃了敗仗，官軍這回真是大顯威風，叫那胡兒趕緊滾回老家去。”

“是啊！聽說有位少年將軍，驍勇非常，箭術奇絕。一支利箭，竟然在百米外的距離，射中了安祿山的左耳，安祿山氣得哇哇怪叫，躲到洛陽養傷去了。”說話的是臨桌的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

“大唐竟有這等將才！不知姓甚名誰？”

“聽說叫高進平。”

“老伯，他真的叫高進平嗎？”綠衣女子突然問道，聲音特別高，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攏過來。

“我只是聽說。姑娘，你認識他？”

女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坐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我要尋找的故人。”女子喃喃道。

“喔！”眾人龍門陣繼續。

突然，坐中呼啦啦地站出了十多名漢子，“把他們都給我抓起來。我們大燕皇帝神功蓋世，豈是你們這些漢人能望其項背的。”說話的漢子雖然穿著漢衣，但語氣生硬，細一打量，卻是胡人。

幾個胡人不由分說，揮劍砍向那幾個剛才還在高談闊論的人。人們呼地散開，四處逃竄。

女子靚麗的身影，早被幾個胡人盯住，女子盡力閃躲，也無處可逃。女子被送到了叛軍將領史思明的帳前。

史思明一下子就被女子的美貌驚呆了：“娘子，只要你從了我，保你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呸！”女子吐了史思明一臉：“亂臣賊子，人人得爾誅之。你和安祿山一樣，不會有好下場的。”

“拉下去，斬！”史思明的臉已氣得變了形。

“元帥，刀下留人！”帳下閃出一人，“待我勸勸她，她是我的故人。”

女子回眸細看，果然認得，正是和進平一起投軍的武強。

“你怎么會在這里？進平呢？他好嗎？”女子急切的問。

“他很好。只是我們當初走錯了路，現在，我是為大燕皇帝效力。你來了，很

好，正可勸勸他，早日投誠，天下，是我們大燕黃帝的天下——”

“呸！癡心妄想！小小的胡兒，竟想妄吞天下！武強，你枉為男人，賣國求榮，

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好一張利嘴！帶下去。”

4

秋風急。

劍氣長嘯。

大唐的旗幟，漫山遍野的飄揚。

“史思明，投降吧！不義之師，必將滅亡！”

“哈哈哈——”史思明狂笑：“高進平，郭子儀都不在我話下，還俱你這黃口小兒！帶上來。”

“進平——”綠衣女子被押了上來。

“蘭兒？怎么是你？你怎么在這？”

“高進平，你真是好福氣。你幾年來音信杳無，你未婚妻放心不下，不顧生死，

千里迢迢地到戰場上來尋你，真乃有情有義之奇女子。投降吧，這么好的女人，

你舍得她為了你命喪黃泉嗎？”

“蘭兒——”高進平的心在滴血。

“進平，別管我。你是大唐的將軍，大唐百姓，遭逢戰亂，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要救他們出苦海，擺脫罹難。不要讓我小女子，成為大唐的罪人。”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史思明吼道。

“進平，能見到你，知道你無恙，我心已足。”蘭兒一頭撞向軍士手中的刀鋒。

“攔住她——攔住她——”史思明高喊，但事已不及，鮮紅的血噴涌而出。

“蘭兒——”一聲長嘯，戰鼓轟響，戰馬嘶鳴，廝殺聲驚天動地。

唐軍士氣如虹，史思明倉惶敗退。

5

歷時八年，安史之亂平息，高進平把蘭兒的靈柩葬在了菊園。

秋風起，秋草黃。

菊園里傳來凄涼的笛聲。

笛聲殘，琴已斷。

滿杯顏色自依依，只有菊花落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