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看贓款贓物去向

楊興培　田然

沿著歷史長河回溯，可以一眼看出貪腐成了中國歷朝歷代難以根治的沉疴宿疾。刑法史學者蔡墩銘先生曾有言：“一部中國二十四史是相砍史，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又是一部貪污史。”大風有墜，貪人敗類，貪官蠹國害民，為歷朝歷代所痛恨，故也可以說中國的反腐工程自夏朝時代就已開始破土動工。據《左傳·昭公十四年》記載，夏朝的邢侯與雍子爭奪土地，錯在雍子，雍子為了勝訴便將女兒嫁給判官叔魚，叔魚便宣判邢侯有罪，邢侯一怒之下便當場殺死了雍子和叔魚。

多少年后，春秋時期的晉國叔向評論這樁案子稱：叔魚因貪婪而出賣法律，敗壞職責是就墨。“昏、墨、賊、殺，皋陶之刑也。凡惡而掠美為昏，貪以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可見自夏朝時便已開始了懲治貪污腐敗。商朝為達儆而有畏，商湯制定了《官刑》，嚴懲三風十愆之罪。據《尚書·伊訓》所載：三風十愆，泛指存在于官僚階層的不正風氣。三風是指巫風、淫風、亂風。十愆是指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殉于貨色，恒于游畋，侮圣言，逆忠直，遠耆老，比頑童等腐敗現象。西周穆王時期制定的《呂刑》，規定堅決懲罰司法官員“惟官、惟反、惟內、惟資、惟來”的五種職務犯罪，其中“惟資”便是指貪贓枉法，并且貪贓枉法要“其罪惟均，其審克之”，接受罪人賄賂的官員，與該罪犯同罰。戰國時期的李悝所著的《法經》第五篇《雜律》篇中規定了“六禁”，其中“金禁”便是有關貪污賄賂的禁令：“丞相受金，左右伏誅，犀首以下受金，則誅。金自鎰以下，則罰不誅也。”秦朝時期官員“通一錢者，黥為城旦”。

然而，中國古代的反腐是彼岸反腐，越反越腐。到了宋代后期，“廉吏十一，貪吏十九”，貪腐程度可見一斑。明朝朱元璋重典治吏，對待貪官污吏凌遲杖斃，剝皮實草，奈何朝殺而暮犯，“掌錢谷者盜錢谷，掌刑名者出入刑名”，“貪官污吏遍布內外，剝削及于骨髓”。明朝崇禎年間更是“貪酷成風，民有三金納賦，（國家）不能得一金”。清代雍正時皇帝親信大官僚年羹堯“悉多營私受賄，贓私巨萬”。清代中后期更是貪污成風，貨賄公行，至于乾隆年間的和珅貪得無厭，所積錢財富可敵國，曾被以為天下無雙。

貪污腐敗，猶如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因而厘奸剔弊，整飭官吏便為國家興亡之所系。面對貪官污吏，歷朝歷代都會不心慈手軟，除了將贓官污吏梟首示眾、凌遲杖斃外，籍沒、抄家等繳沒贓款贓物便為治者家常便飯、常為朝夕使用。而天下民眾對貪官污吏魚肉百姓，鯨吞蠶食民脂民膏早已痛惡在心，因而對貪官污吏的籍沒抄家之舉，往往歡呼之余大感真快人心。

當然，籍沒抄家之后贓款贓物的去向也是備受朝野關注。《周禮》曾是我國較早規定罰沒財物的用途的文獻，《周禮·秋官司寇·司厲》中曾規定贓款贓物應當用于軍事，“司厲：掌盜賊之任器貨賄。辨其物，皆有數量，賈而楬之，入于司兵。其奴，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也就是說，司厲掌管所收繳的盜賊的兵器、財物，辨別它們的種類，都記有數量，標明價格而加上標簽，交到司兵那里。盜賊罰做奴隸，男子交到罪隸那里，女子交到舂人、槁人那里。這一規定也適用于甚于盜賊的貪官污吏的處理。《周禮·秋官·朝士》中又規定贓款贓物價值較大的屬于國家所有，小件器物庶民可以私自保留，“凡得獲貨賄、人民、六畜者，委于朝，告于士，旬而舉之，大而公之，小者庶民私之。”《北齊律》中規定“收納貨賄，悉以沒官”。

從史料來看，貪官的贓款贓物大致有三種去向：一曰取之于民還之于民，如《后漢書·梁冀傳》記載，“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余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二曰賞賜當地道府。如唐朝的大貪官元載，據《唐書》載，元載“膏腴別業，軫域相望”，大興土木內廷不及。元載倒臺后，被沒收的宅舍分配給數百戶有品級的官員居住使用，他在東都洛陽還專門營建一座園林式私宅，充公之后，改成一座皇家花園。三曰沒入皇帝或其他寵臣之手，或許這也讓人看到中國古代反腐活動為什么總是無果而終或者越反越腐的一個潛在原因。

當下，中國反腐風暴越刮越緊，各路貪官紛紛落馬，其中不乏權傾朝野，官居國家級、省部級者比比皆是。貪官們除了赤裸裸地收受錢財、窮奢極欲、糜爛腐化、贓款贓物更是車載船運外，已經精英化的官吏還覺得自己“略輸文采”，于是愛好文物，附庸風雅，收藏奇珍異寶，品鑒古玩字畫，甚至一些價值連城的國寶文物也列入了他們的禮單，淪為官場玩物。“雅貪”、“雅賄”已成為不少貪官污吏聚斂財富的新手段，送者不留痕跡，收者心安理得，成了官場另一種貪污受賄的景象。一旦東窗事發，也少了真金白銀的尷尬。

于是，每當贓盈惡滿的貪官們東窗事發，鋃鐺入獄后，如何處置他們的贓款贓物便成了社會上下各類人群關注的話題。

讓“犯罪既得利益必須喪失”是我國刑罰有效懲罰犯罪和消除犯罪惡果的重要標志，因而處置贓物也成了刑事司法活動中意義重大的一環，是恢復合法財產關系，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的重要舉措。我國《刑法》第六十四條對犯罪所得之物、所用之物開具的處方是：犯罪分子所得的一切財物，應當予以追繳或者責令退賠；對被害人的合法財產，應當及時返還；違禁物品和供犯罪所用的本人的財物，應當予以沒收。沒收的財物和罰金，一律上繳國庫，不得挪用和自行處理。

當前，我國在贓款贓物處置過程中出現了任意執法，保管不規范、移送不順暢、信息不透明、處置不及時、救濟不到位等嚴重侵害國家、集體或他人合法權益的現象；甚至還出現了監守自盜、貪污、挪用、私分等二次腐敗的問題。如最高人民法院原副院長黃松有案、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原副院長張岐案、重慶高院原執行局局長烏小青案、武漢中院、青島中院執行中集體腐敗窩案等等大案要案，均發生在對贓款贓物的處理環節中。

為此，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工作的意見》，要求堅持公正與效率相統一、改革創新與于法有據相統一、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與適應司法辦案需要相統一的原則，健全了處置涉案財物的程序、制度和機制，真可謂非常及時、重要。

當然，在應對處置贓款贓物的問題上，在制度層面我們還應當完善我國涉案財物的保全制度、評估制度、管理制度，追贓不當的救濟制度以及涉案財物的上繳、發還制度。建立涉案財物集中管理平臺，及時公開贓款贓物的保管、處理、移送、交接信息，避免暗箱操作，實現司法透明。

此外，還應當要求司法機關確定專門機構統一負責到境外開展追逃追贓工作，完善境外追逃追贓偵查取證工作和涉外追繳制度，構建集中統一、分工合作、高效順暢的境外追贓追逃工作體制機制，同時合理利用國際資源，加強國際合作，形成追贓追逃工作合力，確保被貪官污吏們侵吞的贓款贓物得以及時追回，讓所有貪官污吏明了潛逃他鄉不再是逍遙法外的伊甸園。

在司法層面上，對司法工作人員的貪污、挪用、私分等贓款贓物二次腐敗問題，知法犯法、執法犯法，更應當依法追法律責任。司法執行環節還應規范贓物的評估、拍賣、變現等程序，防止財物流失，實現贓物處置的利益最大化，將貪官攫取的民脂民膏不但徹底追繳，而且及時還之于民用之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