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腐案贓款贓物如何處理

段曉博

隨著我國反腐敗斗爭的日益深入，落馬的官員人數越來越多，級別越來越高，數額也越來越大。多年前，貪污受賄數上百萬已經算是大案了，但現在，貪污上千萬甚至上億元的案件已不鮮見。群眾日益關注，這么多案件到底追繳了多少贓款？

在今年結束的全國“兩會”中，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曹建明并未在高檢工作報告中提到2014年的追贓總數，但在2014年3月高檢工作報告中，曹建明提到檢察機關2013年追繳贓款贓物計101.4億元；在2013年3月高檢工作報告中，曹建明提到過去五年檢察機關會同有關部門追繳贓款贓物計553億元。那么，這么多贓款贓物是如何被追繳的？最后又是如何處理的？

贓款贓物是如何追繳的

《刑事訴訟法》第139條到143條對刑事偵查中查封、扣押涉案款物作了原則性規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人民檢察院扣押、凍結涉案款物工作規定》對《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又做了補充。根據這些規定，實踐中贓款、贓物的追繳方式一般有如下幾種。

扣押。扣押是指偵查機關依法強行提取、留置與案件有關的物品、文件的一項強制性措施。扣押措施不僅針對涉案款物，還可能是案件的證據。扣押是貪污賄賂案件查辦實踐中最為常用的追繳贓款、贓物的方式之一。所扣押的物品可能是現金錢款，也可能是金銀珠寶、文物、古玩字畫等物品。通常情況下，扣押物品通過以下幾種形式獲得：

一是搜查。許多貪污賄賂案件犯罪嫌疑人為了防范查處，不愿將貪腐得來的錢款存放在銀行，而是存放在自己或者他人家中，一些受賄人收受的是金銀珠寶、古玩字畫、名包、名表等貴重物品，通常也是存放在家中。檢察機關在辦案搜查過程中發現這些涉案的錢款和物品，就需要履行相應的法律手續，對其進行扣押。例如，大家耳熟能詳的河北秦皇島“億元巨貪”馬超群案件，以及家中贓款燒壞四臺點鈔機的發改委煤炭司副司長魏鵬遠案件中，涉案的巨額錢款都是在搜查過程中被檢察機關扣押。

二是主動或責令交還。有些貪腐者為了逃避查處，將貪腐所得贓款、贓物交由他人藏匿；還有一些貪腐者，將收受來的奢侈貴重物品交給家人或者情人使用。忽然一日鋃鐺入獄，這些錢物的保管者、使用者，或者主動、或者被責令，都要將涉案的贓款、贓物交由檢察機關扣押，如果不配合，還可能被追究掩飾、隱匿犯罪所得罪的刑事責任。例如，2011年北京東城區檢察院辦理的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張曙光涉嫌受賄一案中，其得知相關部門正在對其進行調查，慌忙將收受他人的部分名表、古玩等貴重物品交由其情人保管，試圖逃避查處，在檢察機關查清事實后，要求相關人員將涉案物品繳至檢察機關，并進行了扣押。

三是主動或責令退賠。這種追繳方式主要適用幾種情形，大部分情形是涉案人員將貪腐得來的錢款已經揮霍掉，還有一些情形是貪腐之物并非實體物，無法直接進行扣押。例如，2012年北京東城區檢察院辦理的原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辦公廳副主任曹淑杰（女）涉嫌貪污一案中，其將自己用于美容的消費開成辦公用品發票，在單位報銷；又如，原中石化北京石油化工研究院基建處主任吳宇宏涉嫌受賄一案中，施工單位出資數十萬元多次帶其到國外旅游。在這些情況下，應責令涉案人員退賠相關的費用，將退賠錢款交至檢察機關或者存入指定的贓款賬號，檢察機關將這些退賠錢款進行扣押。如果犯罪分子本人有退賠能力或者其親屬主動提出退賠申請并征得犯罪分子同意，或者其親屬應犯罪分子的請求而全部或部分退賠贓款及贓物的折價款的，司法機關可收下，并視為主動退贓，在量刑時予以考慮。

扣押贓款、贓物主要是通過上述三種途徑完成，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扣押的是物品而非現金，則需要調取這些物品購買時的發票及付款憑證等書證；如果無法調取，需要及時委托具有資質的部門出具鑒定報告，以確定扣押物品的價值。根據相關規定，扣押物品的管理部門應該和辦案部門相分離，在貪污受賄案件中，人民檢察院負責財務裝備的部門是扣押款物的管理部門，辦案部門扣押款物后，應當在三日內移交管理部門，并附扣押清單復印件。

查封。查封是指檢查后不準動用。查封原來在民事訴訟中應用比較廣泛，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將“查封”這一手段引入刑事訴訟中，筆者認為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解決一些涉案物品在實踐中不便扣押和保管的問題，如不動產或置于該不動產上不宜移動的設施、家具和其他相關財物，以及涉案的車輛、船舶、航空器和大型機械、設備等財物。例如，實踐中有很多案件，賄賂形式都是請托人為受賄人購置房產、車輛，或者為受賄人的房屋進行裝修、購買家具、家電，過去實踐中對這類受賄案件中所涉及的房產，通常是扣押其產權證書，并函告房屋管理機關，對該房屋禁止辦理抵押、轉讓、出售等權屬變更、轉移登記手續，對相關的家具、家電及裝修情況也只能是進行拍照登記，無法進行扣押。這種方式中，一方面法律規定不完善，無固定法律手續；另一方面相關房屋沒有處于檢察機關的控制和監管之下，他人依然可以隨意進入房屋，如果對房屋及其中物品進行毀損和破壞，就會導致房屋貶值或涉案物品毀壞。在刑事訴訟中加入“查封”這一措施就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在檢查后要求他人不得隨意動用，必要時還會對涉案房屋或物品貼上封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還規定，對查封的財物，必要時也可扣押其權利證書，同時應當將查封決定書副本送達不動產、生產設備或者車輛、船舶、航空器等財物的登記、管理部門，告知其在查封期間禁止辦理抵押、轉讓、出售等權屬關系變更、轉移登記手續。

查封在實踐中的適用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受賄人直接收受的賄賂是房產本身或者接受他人購買的家具家電、接受裝修等等，如前文提到的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張曙光、原中石化北京石油化工研究院基建處處長吳宇宏等人受賄案中，都是接受他人出資購買房屋或者進行裝修，涉案房產被查封；第二種是受賄人收受的是他人賄賂款，其將賄賂所得錢款購置房產，或者將受賄錢款揮霍，檢察機關為了追繳贓款，將其名下房產進行查封，如2013年北京東城區檢察院辦理的原交通運輸部救助打撈局主任科員陳鵬受賄一案中，其將收受的錢款用于為家人購置房產，檢察機關為了追繳贓款，將其購買的位于海淀區西土城路的房產進行查封。

凍結。凍結是指司法機關依法通知有關金融單位不準提取與案件有關的存款、匯款、債券、股票、基金份額等財產。其是針對被轉移至金融市場的涉案資金。其與扣押、查封的區別在于，凍結針對的是由金融部門保管或代為保存的款項。檢察機關在接到案件舉報線索后，通常會對犯罪嫌疑人及其家屬或者其他涉案人員的銀行賬戶進行查詢，在查清案件事實后，就可以對存放涉案資金的金融賬戶進行凍結。

實踐中，凍結一般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賬戶中的錢款數額大于所需要凍結的數額，可以僅就需要凍結的這部分數額進行凍結，超過部分戶主可以隨意支配；另外一種是賬戶余額低于所需要凍結的數額，就需要對該賬戶本身進行凍結，在這種凍結形式下，該賬戶可以入賬，但不可以出賬，入賬資金自動被凍結。通常情況下，金融部門對賬戶的最長凍結期限為半年，半年后如果需要繼續凍結，檢察機關需再次到相關金融部門辦理凍結手續。凍結手段也是檢察機關追繳贓款中最為常用的手段之一，如原鐵道部部長劉志軍受賄案中，辦案機關先后在北京、上海、太原等地100多家銀行，凍結關聯贓款贓物等資產近30億元。

贓款、贓物處理流程

根據處置方式的性質來分，扣押、查封、凍結應屬于訴訟過程中為保證最終處理而采取的暫時強制措施，它們僅是禁止或剝奪款物持有人控制、使用、處分財產的權利，不具有處罰性，只是暫時的、階段性的處置措施。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對查封、扣押、凍結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財物及其孳息，應當妥善保管，以供核查，并制作清單，隨案移送。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挪用或者自行處理。

隨案移送是指辦案部門審結案件后按照訴訟程序將涉案的贓款、贓物移送至下一個部門或單位繼續審理的程序。具體是偵查部門在案件偵查終結時需要把涉案的贓款、贓物隨案移送至公訴部門。公訴部門在決定起訴時需要把涉案的贓款、贓物隨案移送至人民法院。隨案移送的一般是贓款贓物本身，對不宜移送的，應當將其清單、照片或者其他證明文件隨案移送。凍結在金融機構的贓款，應當向人民法院隨案移送該金融機構出具的證明文件。

真正對查封、扣押、凍結的贓款、贓物具有最終處理權的是人民法院。刑法第64條規定：犯罪分子違法所得的一切財物，應當予以追繳或者責令退賠。對被害人的合法財產，應當及時返還；違禁品和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應當依法予以沒收。沒收的財物和罰金，一律上繳國庫，不得挪用和自行處理。刑事訴訟法同樣規定：法院作出的判決生效后，有關機關應當根據判決對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及其孳息進行處理。對查封、扣押、凍結的贓款贓物及其孳息，除依法返還被害人的以外，一律上繳國庫。關于這兩條規定，筆者認為刑法第64條用詞不是非常精確，追繳是指刑事訴訟過程中，對犯罪分子的違法所得進行追查、收繳，責令退賠也是追繳的手段之一，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追繳的階段性處置措施包括查封、扣押和凍結，實體處理結果就是兩個：退還被害人和上繳國庫。

退還被害人。在受賄案件中，并無明確的被害人，因而不存在贓款返還的問題。在貪污案件中，很多人認為，追繳來的贓款贓物，如果是犯罪分子貪污所得，因為其犯罪行為使得單位遭受損失，發案單位一般應理解為受害人，根據刑法規定，贓款、贓物理應返還受害單位。但在實踐中，筆者近年來所辦理的貪污類案件中，法院最后判決貪污所得的款項很多也都是上繳國庫，而沒有返還給被害單位的。有人認為這樣判罰也有一定的道理，一方面國家工作人員貪污了單位的錢，單位管理肯定存在漏洞，也有責任；另一方面，貪污款項都是公款，歸根結底屬于國家，國家也可以理解為“受害人”，上繳國庫實際上等同于退還被害人。不過，目前實踐中各地對于貪污款項是否退還給受害單位判法不一，如2013年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原重慶市市委書記薄熙來貪污罪的判決書中，判決將薄熙來貪污所得贓款500萬元返還大連市人民政府；而1998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對原北京市市委書記陳希同貪污一案的判決書中，判決涉案贓款上繳國庫，之所以出現這些判決上的不一致，實因對法律的理解不一，應從立法上予以明確。

上繳國庫。如前文所述，貪污賄賂所得贓款、贓物最終絕大多數被上繳國庫。2012年12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聯合頒布了《關于實施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規定》。該規定明確，查封、扣押的涉案財產，依法不移送的，待人民法院作出生效判決、裁定后，由人民法院通知查封、扣押機關上繳國庫，查封、扣押機關應當向人民法院送交執行回單；凍結在金融機構的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待人民法院作出生效判決、裁定后，由人民法院通知有關金融機構上繳國庫，有關金融機構應當向人民法院送交執行回單。在具體方式上，贓款直接通過財政匯繳專戶繳入國庫，房產、汽車、金銀珠寶等贓物則需要通過拍賣程序，轉換成錢款繳入國庫。例如，2002 年4月7日，沈陽市公安局委托北京市建亞世紀拍賣有限公司拍賣原遼寧省副省長慕綏新之女慕陽在北京購買的兩套“腐敗房”。2002年5月11日，南昌市財政局、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委托江西省商業拍賣有限公司對原江西省副省長胡長清的465件贓物（其中包括不動產）進行了公開拍賣。對于一些文物、古玩、字畫等不宜進入市場拍賣的贓物，一般會繳由博物館進行保存。

目前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目前在司法實踐中對贓款贓物的處理還存在一些問題，較為突出的問題主要有兩個。

一是在隨案移送上，現在各地的做法有區別，有的是贓款贓物不移送，只將有關贓款贓物憑證移交法院，待收到法院判決后由檢察院上繳國庫；有的是將起訴書認定的款物移送法院，由法院判決并由法院沒收上繳；有的是將涉案款物全部移送，由法院全權處理。在移送過程中，有些因為登記不清，導致登記憑證和實物難以對應，給法院判決帶來很大阻礙。筆者曾經接觸一個案例，案件事實和定性都非常清楚，但就是因為查封、扣押的物品非常多，由于登記不規范，法院在判決時無法將登記憑證和實際扣押的物品進行對應，導致遲遲無法判決。

二是人民群眾普遍關注，追繳的贓款、贓物是否真的全部上繳國庫，是否存在被辦案機關截留的情形。上世紀80年代，由于政法機關辦案經費缺乏，一些地方曾出臺規定，在財政機關核準后，罰沒收入可以返還20%至30%，這種情形在很多地方長期存在。部分司法機關為了逐利，隨意使用扣押、凍結等手段，涉案財物處置工作隨意性大，嚴重影響司法公信力。

2015年1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的通知，對贓款、贓物處置工作提出了一些意見，其中就對這兩個問題的解決提出了一些構想。針對第一個問題，該意見提到對查封、扣押、凍結的財物，均應當制作詳細清單。對扣押款項應當逐案設立明細賬，在扣押后立即存入扣押機關唯一合規賬戶。對贓物特別是貴重物品實行分類保管，做到一案一賬、一物一卡、賬實相符。對作為證據使用的實物一般應當隨案移送，如實登記，妥善保管，健全交接手續，防止損毀、丟失等。探索建立跨部門的地方涉案財物集中管理信息平臺。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查封、扣押、凍結、處理涉案財物，應當依照相關規定將財物清單及時錄入信息平臺，實現信息共享，確保涉案財物管理規范、移送順暢、處置及時。

針對第二個問題，《人民法院第四個五年改革綱要（2014-2018）》已經提出：要嚴格“收支兩條線”管理，地方各級人民法院收取的訴訟費、罰金、沒收的財物以及追繳的贓款贓物等，統一上繳省級國庫。《意見》又進一步提出，建立中央政法機關交辦案件涉案財物上繳中央國庫制度。凡由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立案或者由其指定地方異地查辦的重特大案件，涉案財物應當納入中央政法機關的涉案財物賬戶；判決生效后，涉案財物除依法返還被害人外，一律通過中央財政匯繳專戶繳入中央國庫。筆者認為，對于辦案機關的辦案經費，首先應嚴格執行收支“兩條線”，在上繳國庫后，再由財政部門回撥給辦案單位，而不應被辦案機關直接予以截留；其次應該按照辦案工作需要予以撥付，而不應該按照追繳贓款數額的比例予以返還，防止辦案機關為了逐利而隨意使用追繳手段，影響司法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