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色

蔣勛

現(xiàn)代華人的色彩學大多全盤接受西方的觀念，冷色、暖色、互補色。學美術設計的人，更是以一套西方配色法作為百世不移的范本。

《紅樓夢》第三十五回里，鶯兒教導寶玉的色彩觀念，也許是色彩運用重要的一課。

寶玉說汗巾子是大紅的，鶯兒就回答：“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

想象一下，大紅與黑色的關系，讓人想到Prada的配色，鶯兒好像在三百年前就完全懂了名牌服飾的配色法。

寶玉問：“松花色配什么？”鶯兒說：“松花配桃紅。”

這就是華人傳統(tǒng)的配色學，不一定是互補，而常常是對比，接近法國現(xiàn)代繪畫流派之一野獸派創(chuàng)始人馬蒂斯提出的現(xiàn)代色彩觀念。

松花綠要配明亮的桃紅，其實一直到今天，民間的廟宇彩繪，或者傳統(tǒng)戲曲的服飾里，也還能看得到這種配色關系。《西廂記》里的小生，一身松花綠的袍子，但是一掀袍角，就亮出耀眼的桃紅襟里。桃紅也是民間年節(jié)喜慶最喜歡用的色彩，桃紅不只是紅，桃紅有春日明亮的光，亮度很高，因此才活潑美麗，充滿喜氣。

寶玉也懂色彩，他聽到“松花配桃紅”，就贊一句“這才嬌艷”。

紅綠對比是“嬌艷”，容易被看到，鮮亮奪目。寶玉接著就想，如果不表現(xiàn)“嬌艷”，不想那么“炫”，想要低調(diào)溫和一點，要如何配色？他就接著說了一句“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艷”。這像是頗難的美術考試了，然而都難不倒鶯兒，鶯兒很快胸有成竹地回答“蔥綠柳黃可倒還雅致”。

“雅致”是優(yōu)雅低調(diào)、含蓄內(nèi)斂，不能像“嬌艷”那樣扎眼。所以“蔥綠”“柳黃”是調(diào)和色，兩種色彩里都有不同層次的“黃”與“綠”，構(gòu)成諧和的色譜。

古今中外配色的美學千變?nèi)f化，西方昂貴的名牌服飾常常靠獨特的配色法讓人驚艷不已，大筆大筆賺錢。鶯兒如果生在今日西方，一定是服飾界最搶手的名設計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