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舫《振振堂聯稿》簡析

●蘭夢寧

鐘云舫（一八四七——一九一一），清末廩生、文學家、學者。名祖棻，以字行，自號錚錚居士。原四川省江津縣（現重慶市江津區）人，長期從教，工詩善文擅詞，尤擅楹聯。 生平著作甚多，聯語尤其不落窠臼。 傳世聯作約一千八百余副， 最長者為題四川省江津縣臨江城樓聯，被稱為『天下第一長聯』，時人譽之為『江津才子』、『長聯圣手』，并列入重慶市歷史名人。國家教委『九五』重點出版項目——《中國三峽文化史》將長聯收入其中。本文試著簡單分析鐘云舫的《振振堂聯稿》中楹聯特點。

一、楹聯作品數量甚多

《振振堂聯稿》收入鐘云舫的楹聯作品一八五○ 余副，至清末為止，能有如此數量的聯作傳世的楹聯大家，為數不多。（真正在聯語創作數量上直追鐘云舫的是被清末大文學家朱彝尊贊譽為』藏書之富，甲于齊東』，『詞山曲海，名聞天下『的』嘉靖八才子『之一的李開先，李氏曾將聯作編為《中麓山人拙對》和《中麓山人續對》兩書，計收錄聯語一千六百二十一副， 若加上此書跋語中親朋補遺的約一百六十二副聯作，李開先聯作存世數量達到了一千七百八十三副， 與鐘云舫的一千八百五十余副僅差數十副。）

（其實明代萬歷年間山西臨猗人喬應甲的《半九亭集》中，存聯語達三千二百八十八副，大大早于鐘云舫。——編者）

二、楹聯作品中長聯不少

如擬題原四川省江津縣臨江城樓聯，洋洋灑灑計一千六百一十二字，被稱為『天下第一長聯』；《六十自壽聯》計八百九十二字；《吊鮑武襄聯》五百多字；《錦城江樓聯》計二百一十二字；《江右一樓聯》計一百零八字；《渝城樓外樓聯》九十字；《五福宮聯》一百三十字；《子陵廟聯》一百零六字； 祝壽聯語中的《為邱梅村壽夏母聯》計一百零二字、《壽鐘肇西聯》計八十六字、《為壽賴某父七旬作聯》計六十六字；《為許春谷續弦二聯》，一聯為九十六字，一聯為二百七十八字；《渝城羅漢洞聯》計七十六字； 《江津天上宮盂蘭會聯· 戒壇聯》計三百字、《左傳聯》一百零二字、《書經聯》《詩經聯》各有八十二字……（聯語皆未錄入）

三、楹聯作品種類豐富

（一）風景名勝聯如： 《臨江城樓聯》、《錦城江樓聯》、《江右一樓聯》、《渝城樓外樓聯》、《義濟樓聯》、《峨眉金頂》聯等。

（二）廟宇聯如： 《觀音巖》聯

正樓聯：

凸壁摩空，乘樓架閣；

凹巖抱佛，輦秀輸青。

觀音樓聯：

樓外有樓天不遠；

佛家說佛道無邊。

左山門聯：

打破禪關，過客往來皆路徑；

拓開洞府，神仙居處有樓臺。

右山門聯：

佛門不作關闌，心里自然有溪壑；

混沌何年開鑿，人間於此慶唐虞。

《江津關廟》聯：

荊州吾舊業，恨劉封孟達，協力劻吳，

至今一局棋殘，須還我漢家疆土；

陳壽爾何人，黨司馬夏侯，私心帝魏，

誰知百年論定，要援他孔氏春秋。《江城藥王廟》聯：

只辦好心腸，縱急病三分，能與你千金

妙藥；要針凡骨髓，試登樓半日，靜聽他一笛

梅花。（三）祝嘏（即賀壽）聯：

為楊某壽師樊自堂五秩聯：

徽音傳斷杵之聲，非賢母弗誕賢師，幸

容小子升堂，好喁喁壽飲天漿，稱觴列在三千后；

圣恩隆苦節之報，有佳兒又偕佳婦，正

以達人知命，看疊疊門盈喜氣，鼓瑟歡迎百兩來。

為鄉老劉公賀九秩：

不需十萬賀錢，小醵并邀王母宴；

真是一方福耀，大家同拜老人星。

五十自壽聯：

世事總浮云，止口休談名與利；

少年曾幾日，回頭又見子生孫。

半世坎坷，莫說壯心猶未已；

幾經磨折，剩來窮骨也無多。

端午節，戲祝內子五旬聯：

兒奉酒，孫奉羹，但凡瓜葛之親，予小子其退；

卿祝老，儂祝少，且把菖蒲作酒，我二人共貞。

二三輩，嬉游兒女，何解稱觥，惟好取

蔬食充腸，對此紅榴，傾茲綠酒；

五十年，貧賤夫妻，忽然傷老，愿各向

情天稽首，拔我白發，還汝朱顏。

為魏某祝外祖趙七旬聯：

七秩貌如仙，試問充國當年，花甲平頭添筭否；

諸親儀用享，惟有魏舒此會，芳辰一口荷肩來。

為孟姓壽外祖母諸葛氏：

繞膝稱觴，瑤池果熟三千歲；

鞠躬佐治，錦里桑榮八百株。

（四）喜姻（即賀婚）聯：

通用婚聯：

細絲紅結縹緗；

深沼清流瀲滟波。

舊蒙萱蔭蒔芝草；

新植楩楠樹梓材。

李泛次男娶聯：

紅葉一征詩，燕爾新婚，射雀屏而中口；

青廬重醮子，愿他夫婦，舉鴻案以齊眉。

軍政從容，喜官閣梅開，折得瓊花邀上客；

家風淡泊，愧賓筵草索，借來金屋住阿嬌。

（五）春聯：

鐘耘舫自題春聯：

吏治牧羊夸猛虎；

軍家捕鼠養饞貓。

謀生夢好雞常破；

索債人多犬不閑。

滿腔子都是惻隱；

一肚皮不合時宜。

（六）行業聯：

一窺篆隸知秦漢；

半向塵埃拾寶珍。

——題江津某筆硯店

一緯須為嫠婦恤；

半生常與布衣交。

——題江津某棉織行

五夜啾啁鳴促織；

幾行疏密認梭花。

——再題江津某棉織行

可有余糧支旱潦；

好將顆粒念王孫。

——題江津某米鋪

果腹自當憐餓殍；

終身何取棄糟糠。

——再題四川省江津某米鋪

半張莫使輕才士；

五色還教重校書。

——題四川省江津某紙廠

涂鴉辨出真書妙；

銅雀搜來古硯多。

——題江津某筆硯店

國傷才屬戕心患；

民病終需刮骨療。

——題江津某醫館

神清只可須眉肖；

世面原來傀儡多。

——題江津某泥塑鋪

欲知世上絲綸美；

試看機頭組織工。

——題江津某綢緞鋪

黑暗界有光明藏；

往來人在水晶宮。

——題江津某鏡店

（七）哀挽聯：

如《吊鮑武襄長聯》：（聯語略）

『戊戍變法』失敗后，為『戊戍六君子』之劉光第、楊銳二人書兩副挽聯《為邑中兩公盡節賜祠作》，其一：

英雄不烈無名，掃殘槍，為國除邊患，攄斡略， 為國葆殘黎， 飛碧血于刀頭，

是當年地裂天崩， 一陣慌忙劫運；

功德在民則祀，睹毛發，想公酣戰情，拜冠裳， 想公畢命狀， 附精靈於箕尾， 問何日崧生岳降， 再來滌蕩河山。

其二：

男兒當馬革裹尸， 熔金石心， 撐孝義膽，碎剛烈腸，碧淋淋血染刀頭，是為全歸。只浩劫難消，未免靈濤郁孤憤；

天子赍龍章立朝， 披四品服， 賁兩頰

須，嚴千秋貌，光拂拂身騎箕尾，斯為大勇。惜余生也晚，空將熱淚灑英魂。

一九零八年六月為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先驅、四川第一張日報《重慶日報》創始人、

江津人卞小吾寫兩副挽聯：

其一：

誰使君到此間，起茲平地風波，似這般

鐵血橫飛， 萬點蜀山， 胥化其宏之碧；

吾與子遭斯禍，已抱呼天冤憤，詎復料金鑾頒赦， 三聲猿淚， 竟殘巴曼之尸。

其二：

何事惱穹蒼，競碎荊山，黑暗而詎發文

字光，這千年沉淵墮海之冤，化為白氣沖霄漢；同時遭叵測，幸逃軍府，金石人熬盡風

波獄，余一把嗆地呼天之淚，灑向朱棺涌血河。

四、楹聯作品立意高遠、修辭巧妙、章

法嚴謹、切題切意、飽含感情

不讀詩書，恐累兒孫添欲骨；

能安貧賤，偏于文字起貪心。

——鐘云舫自題之春聯

此聯是鐘云舫因為得罪權貴被關押三年，年底開釋回到家中，見兩個兒子不認真讀書，知道是自己疏于管教，心里難過。除夕夜就寫了這副春聯叫他的兩個兒子貼在大門口。兩個兒子自知惰性的錯誤，就按照其父的教誨， 發奮學習， 后來也聞名于鄉里。

幾根窮骨頭，撐起運氣；

兩個大眼孔，看倒乾坤。

——鐘云舫自題之春聯

聯語為鐘云舫諷刺清末社會的黑暗。上聯自喻， 下聯則表示對清政府的黑暗現實不滿。

過年苦，年苦過，過苦年，年過苦，年去年來今變古；

讀書好，書好讀，讀好書，書讀好，書田書舍子而孫。

——鐘云舫自題春聯

從其所撰這副春聯中便不難看出，上聯表現了作者對循環不斷苦難生活的感嘆， 是對黑暗社會的有力控訴； 下聯勉勵自己及子孫， 通過讀書獲得內心的寧靜與精神的幸福。此聯把』過年苦『、』讀書好『幾個字轉替倒讀，自然成句，頗見奇巧，成為膾炙人口的奇聯妙對之一。

虛心原具沖風力；

瘦骨猶懷向日心。

——鐘云舫題江津某雨傘店聯

此聯從格律上看， 真無失替和失律之處，表面是寫雨傘實際的情況，卻隱藏著他對黑暗社會無盡的抨擊， 暗示自己雖然是瘦骨，但有與狂風暴雨相抗擊的骨氣。濃烈的感情蘊藏在一副精短的聯語之中， 可謂妙手。

你眉頭著什么焦，但能守分安貧，便收得和氣一團，常向眾人開口笑；

我肚皮這般樣大，總不愁吃憂穿，只講個包羅萬象，自然百事放寬心。

——鐘云舫題四川省新都寶光寺彌勒

笑佛像

此聯文字雖長， 但卻是緊緊圍繞彌勒像大耳豐頤、口角笑逐顏開、袒胸開懷的造型特點做文章的， 寫得口吻親切， 通俗有趣，淺易感人，無教義之解說，有襟懷之流露，無佛家之肅嚴，有世間之詼諧，好似散曲小令一般， 讀之讓人深解其意： 安分者得快樂，寬宏人少煩惱。作者借稱彌勒佛之口，勸誡世人樂觀豁達，道出了佛家安貧樂道、守虛致靜的養生哲學，頗值得品味。

斯節幫塵囂，我近還鄉，一點林泉甘自樂；

此間好山水，君來作主，兩家風月要平分。

——鐘云舫贈賀楊海臣移住新居

鐘云舫還鄉歸隱林泉， 恰值楊海臣遷來為鄰，遂撰此聯。起首之句，充分表達了作者對當時宦海腐敗、貪官如蟻的憤慨，接著向新鄰介紹自己之所以息隱林泉的緣故及感受，表示愿與他結為知己。 作者以』君來作主『表示真誠的歡迎，又以略帶詼諧的語氣告給新鄰，切莫』風月『獨占，『此間好山水『當』平分『共享。 此聯起筆沉重嚴肅，落筆輕松風趣， 在敘述自己還鄉初衷的同時，又表達了歡迎新鄰的熱忱，瀟灑自然，亦莊亦諧，很有特色。

以下三聯為通用婚聯：

宜室宜家，宅宇寬宏容窈窕；

好姻好媾，姬姚姊妹媲媖媓。

細絲紅結縹緗；

深沼清流瀲滟波。

舊蒙萱蔭蒔芝草；

這三副喜聯僅從表面分析，都知道，第一、二副對聯上聯全是一個部首的字詞，下聯全是另一個部首的字詞，可謂獨具匠心。第三副對聯除了第一字是一對反義詞外，后面的字詞分別都是同一部首的， 不能說不是大家手筆，令人嘆服也。

大丈夫半截人身；

朱先生三個牛頭。

上聯是一善于巴結逢迎的當地秀才朱某所出，意欲譏諷鐘耘舫不要以志士自居。

鐘云舫思忖后對出下聯， 聯句提醒朱某莫一味效忠官府，甘當權貴的』憨牛『。拆字法的巧用，給人以警醒。

《武侯祠》名勝聯：

彼天已無意炎劉，當三百年虎斗龍爭，

竟將正統畸零，收歸后主；

我輩亦留心經濟，覩四萬里狼奔犬嗥，未免窮廬酣臥，抱愧先生。

完全體現了鐘云舫的歷史觀和道德評價， 此聯就表達出他對古代圣賢的崇敬和禮贊。

《閣中· 文昌龕》名勝聯：

功德煉成千載筆；

江山堆滿一樓詩。

這副對聯純自然和人文景觀， 作者以曠遠的眼光將功德化于筆端，欲修煉成家，得有千年之虔誠，同時將山川凝聚于詩篇，虛實完美結合，以小將大，對仗格律絕對工穩，拈來之作，大氣磅礴之勢，讓文昌閣生輝添彩。

綜觀鐘云舫的楹聯作品， 涉及社會的每一方面， 而且很多楹聯總是那么貼近當時清朝末年的腐敗腐朽的社會生活， 他的楹聯作品讓人警醒，讓人壯志豪情，沒有媚相，永遠保存著那份傲骨，與黑暗的社會做不屈的斗爭。 其實他的楹聯作品就是當時清王朝時政的一個縮影，這在泱泱華夏的對聯史上，真正重要聯家的作品之中也應該是絕無僅有的。 鐘云舫，《江津縣志》說他為人『性情真摯，平生不作欺人語』，『性豪俠，博于交』，『剛簡而不能諛』，『與人直言不諱』。《振振堂聯稿》中的楹聯作品無不體現出其的人生品格，同時也給后人研究當時的社會歷史提供了直接的確鑿無疑的佐證。《振振堂聯稿》也為后人研究鐘云舫的生活經歷、性格情趣和文學思想提供了有力的證據。《振振堂聯稿》也明了鐘云舫在中國對聯發展史上有著極高的地位，為中國楹聯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