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三泉

郭義偉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急劇變革的王朝，魏晉300余年間，更迭的王朝共有30余個，每個政權的經濟政策也不盡相同，在形式上就表現為不同貨幣種類的發行與流通。而在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為北周王朝發行的“布泉”、“五行大布”和“永通萬國”三種貨幣，合稱“北周三泉”，在錢幣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北周是北朝的最后一個朝代，由西魏權臣宇文泰之子宇文覺建立，定都長安，最后為隋文帝楊堅所取代，并據此統一了全國，結束了300年的亂世。從557年建國，到581年亡于楊堅之手，北周在歷史的長河中只存在了短暫的24年，但北周王朝卻歷經了五位皇帝。如此頻繁的皇位更替在南北朝時并不罕見，卻也從側面反映了北周政局的動蕩和社會的不穩定。政治局勢和社會秩序的不安定要求當政者采取強有力的措施加以調節，而經濟調節正是最有必要的一個環節，“北周三泉”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誕生的。

“北周三泉”之“布泉”和“五行大布”都是由北周第三位皇帝——高祖武皇帝宇文邕在位時發行的。宇文邕是北周最有作為的一個皇帝，他在位期間，滅掉了對峙多年的北齊，統一了北方，為后來隋朝統一全國奠定了基礎。

保定元年（561年），剛剛登基為帝的宇文邕便下令鑄造“布泉”，與當時流通的五銖錢同時使用，一枚布泉當五枚五銖錢。此種五銖錢當是指西魏大統十二年（546年）所發行的小五銖，這種小五銖是由大統六年（540年）所發行的五銖錢減重演變而來，而西魏的這兩種五銖錢都是由在北魏流通多年、發行于永安二年（529年）的“永安五銖”改鑄而來的。由此可見，在北魏滅亡多年，甚至于西魏也已被北周替代數年之后，百姓日常所用到的錢物卻依然有北魏王朝的影子，這或許便是富有遠見卓識的宇文邕一上臺便發行新幣的原因所在。北周“布泉”的發行，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永安五銖”在北朝市場上的主流地位，進一步肅清了北魏的殘留影響力，從百姓不可或缺的貨幣入手，使北周這一新王朝的形象深植于民眾心中，開啟了屬于北周的新時代。

造型、技藝都令人耳目一新的北周布泉，并沒有在北周官方貨幣流通市場上一枝獨秀。13年后，即北周武帝建德三年（574年），朝廷又發行了新的貨幣“五行大布”，以一當十，即一枚五行大布合十枚布泉，兩者并行。

在五行大布發行前，武帝剛剛完成了讓他“名垂青史”的第一件事—滅佛。“五行”為道教說法，而在下令鑄造五行大布的同一時間，宇文邕即下詔“立通道觀”，因而五行大布的發行便被看作武帝崇道滅佛的一個佐證。五行大布與布泉一樣，錢文所用書法同為玉箸篆，文字間隔均準，工整勻稱，與布泉相比，書法水平似又高出不少。

五行大布的命運卻并沒有如它的寓意“五行相生相克，繁衍不息”一般，僅一年后，因“邊境之上，人多盜鑄”而禁止五行大布出入關隘，布泉也只許進不許出。此段時間正值北周厲兵秣馬、整頓軍備，欲與北齊決一死戰的關鍵時刻，盜鑄之風的盛行給本就因備戰而吃緊的北周財政帶來了不小的壓力，因而只得由朝廷明令禁止。575年，宇文邕第二次伐齊，576年，討伐吐谷渾，兩線作戰大大加劇了北周的財政壓力，此時的布泉已“漸賤而人不用”，于是這一年的正月，朝廷下令廢除布泉，通行近15年之久的北周布泉就此退出了歷史舞臺。

577年，宇文邕終于滅掉北齊，統一了北方，同時也結束了他的政治統治。兩年后，即北周宣帝大象元年（579年），在廣置侯國、充選后宮、發軍伐陳后，下令鑄造新幣“永通萬國”，寓意北周王朝囊括萬國，永世長存。同前兩次發行的泉幣一樣，永通萬國上的錢文也用玉箸篆，并且達到了最高水平，其形似流水、莊重自然、精美絕倫，堪為三泉之首，代表了北周乃至北朝書法及錢幣鑄造工藝的最高水準。

關于“永通萬國”的幣值，史書記載不一。《周書·宣帝紀》記載：“初鑄永通萬國錢，以一當十，與五行大布并行”;《北史·周本紀·宣帝紀》的記載卻為“以一當千”。此后的《隋書·食貨志》、《冊府元龜》、《太平御覽》則承襲《周書》記載，認為是“以一當十”;而《唐六典》、《通典》、《通志》、《文獻通考》、《玉海》及《資治通鑒》等書卻承襲《北史》，認為是“以一當千”。

至于所當何種貨幣，按照布泉“以一當五，與五銖并行”（《周書·武帝紀》）是當五枚五銖，五行大布“以一當十，與布泉錢并行”是當五枚布泉的原則，即新發行的幣種所當者皆為與之并行的幣種。那么，永通萬國所當者，應為五行大布。

筆者認為，永通萬國錢應是當十枚五行大布。首先，《北史》是在匯合并刪節記載北朝歷史的《魏書》、《北齊書》、《周書》的基礎上編篡而成的，“以一當十”和“以一當千”的區別極有可能是在抄錄過程中的筆誤。同時，從常理而言，以一當千無論是當五銖、布泉或是五行大布，都稍顯夸張了些，若是詔令中所言為“以一當千”，想必根本就無法頒行。其次，布泉發行時已明言當五銖錢五枚，若是永通萬國當五銖錢之十，那么，一枚永通萬國的幣值應等于兩枚布泉，而在此之前，已有等同于十枚布泉的五行大布流通，再發行一種幣值大于布泉卻小于五行大布的幣種似乎多此一舉。若是永通萬國當五行大布之十，則符合北周官方貨幣幣值一直上升的趨勢，似乎更合常理一些，也與北周社會由宇文邕在位時的精耕勵治、經濟發展、社會繁榮的處境轉向宣帝、靜帝時社會動蕩、經濟蕭條之景相適應。

寓意深遠的永通萬國并未如當政者所希望的那樣，保佑北周王朝萬世流傳，在發行兩年后，北周即被隋朝所取代。但永通萬國錢卻并未立時斷絕，按《隋書·食貨志》的記載，隋朝發行新幣后，“前代舊錢，有五行大布、永通萬國及齊常平，所在用以貿易不止”，可知五行大布和永通萬國在它們的發行者北周王朝滅亡以后，仍舊流通于民間百姓之手。然而這種情況并沒有持續太久，隨著大一統王朝的建立，新幣種加大推廣，失去了官方支持的五行大布和永通萬國最終也淹沒在了歷史的滾滾長河中，精美的“北周三泉”永遠地成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