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
清晨聽鳥
◎韓少功

每天早上我都從鳥叫聲中醒來。我躺在床上靜聽,大約可辨出七八種鳥叫。有一種鳥叫像冷笑,有一種鳥叫像凄嚎,還有一種鳥叫像小女子斗嘴。我知鳥甚少,平時只能辨出最常見的麻雀、鷓鴣、燕子和喜鵲。有一種小鳥的眉毛呈黃、藍黑數色,艷麗多彩,針挑線綴的一般,想必是人們說的畫眉;另一種多黃羽,經常棲在我的窗臺,想必是古人筆下常見的黃鸝;農民還教我認識了一種“鐵哨子”,它們全身烏黑,比樹蟬大不了多少,經常密密地停棲在一枝蘆葦上。
每次我路過菜園,腳步聲都會驚動幾個胖大家伙,突然從瓜棚豆架下撲啦啦地騰空而去,飛入高高的樹冠。它們是野雞無疑,在秋天尤其肥碩,飛起來的時候拉出一道道黑光,鬧出的動靜很大。我無法看清它們,只聽到它們叫聲四起,大概是對我剛才的突然侵擾憤憤不已。哥們兒,在他腦袋上拉泡屎怎么樣……我幾乎聽懂了它們的大叫。
因為鳥太多,我們的菜園一度陷入危機,幾乎維持不下去。尤其是初春之際,青菜鳥一來就密不可數,黑了一片天。
家里的豆角種了三道,還是留不下幾粒種子和幾棵苗。饑鳥狂食之下,菜園成了它們的公共食堂,殘羹剩飯寥落無幾。到后來,我們派出兩個張牙舞爪的稻草人,拉起了防鳥保苗的大網,蓋上了防鳥護園的枝葉,各種空防措施相繼到位,才勉勉強強度過了最危險的瓜菜發芽期。找幾頂破草帽戴在草木叢中也是一個好辦法,不過這辦法既嚇鳥,也嚇人。一位從城里來的朋友一進我家院門不禁神色緊張,因為他一眼瞥見叢林中若隱若現的草帽,以為這里伏兵遍地,一場血戰隨時可能發生。
他說,饑漢不知飽漢飽,他在城里住了這么多年,從來只知道無鳥之憾,卻不知道鳥多之愁。
(摘自《山南水北》作家出版社 圖/伊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