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水結仇的女孩

林深之

我有一個幾近執著的毛病，就是但凡洗漱完的水只要不夠臟，總會覺得沒洗干凈，在洗手間磨磨蹭蹭，花去了一天之中的百分之一的時間，因為我還會利用那盆水洗其他東西，包括抹布，如果襪子抹布都干凈的話，我就會把洗手臺、保養品柜子全部擦拭一遍，直到水烏黑達到了倒掉的“標準”，媽媽對這個習慣總是嘖嘖稱奇，一方面節省了水，另一方面幫她減輕了家務，但其實對我來說，這是潔癖加強迫癥的綜合體。

當然，我并不是這些現代病的晚期，身邊還有更甚的朋友存在。

朋友A喜愛擦各種東西，吃飯前碗筷一定要清水沖一遍，坐前一定要先鋪一張紙巾，目所能及的地方看見塵埃就會拿出濕巾一通狂擦，下雨天絕不出門，理由很簡單，泥水會弄臟鞋子。

朋友B是精神潔癖，她容不下戀人對感情的絲絲忽略和扯謊，吃飯只準看她，逛街不許側目，手機跟女性朋友對話不能超過十五分鐘，出門前要告訴她穿了什么，以便自己更好的配合他。

前者神經，后者苛刻，這兩者都是自尋煩惱。

朋友A的潔癖癥殃及到了朋友家人，她幾乎到了神經病的程度。但凡朋友相聚去她家，不管是吃餅干還是水果，她都會時刻推著吸塵器邊走邊跟。從前是出門回家飯前飯后洗手，后來每隔一個小時就洗一次，她的手機、電腦都經過嚴格的酒精擦拭消毒，床單每隔兩天換一次，館子的飯不干凈，她就自己動手做，完了刷碗又得經過一番折騰，因為她不光洗碗，只要用過的炊具都要洗，包括搟面杖、菜刀、油煙機，有一次家里停水，她跑到附近雜貨店買了一箱礦泉水，咕嚕嚕倒進洗手槽，洗到最后，她崩潰了，因為她容忍不了自己的手碰到下水槽，當她將一系列行徑在網上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姑娘病得不輕。

朋友B好點，忍受不了戀人背地里與女同學玩暖昧，就大鬧一場以分手告知。后來躲家里不見天日，只靠喝水為生。打開水龍頭，哇啦啦喝下一肚水，然后再拿個大水桶接上，反反復復拖著地，或者赤腳狠狠將被單踩在腳下，直到汗流浹背，累得呼呼大睡。如同惡性循環，她這樣維持了幾日，想度過失戀期，結果反而弄得自己憔悴不堪。家鄉有句俗語，閑得沒事，那就去洗碳。意思是碳石永遠洗不白，可磨光時間，跟她此舉一樣蠢。

她們兩個最后的結果都是被自己蠢哭了。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我這兩個奇葩友人，帶給家人朋友的困擾實在甚多。人總是易忘根本與初始，好像不經過一些曲折跌宕難憶本真。

后來各自繁忙鮮少聯系，偶然看見朋友A曬自己現居的小屋照片，細聊下知道她去住了廉價的郊區房，她說這兒蚊子蒼蠅多的霸占了一整面墻，還有附近的貓狗大廝殺下直往嘴里竄的毛，時不時停電停水都是家常便飯，我小心翼翼問她，那你潔癖癥怎么辦？

她翻了大眼白說，每天累得跟狗似的，工作不穩定，端盤子掃倉庫哪還顧得上干不干凈。

我知道A家庭狀況不如前，只身闖蕩的她，連最壞的毛病也一并殲滅了。

她感嘆，從前驕著養，亂七八糟的毛病都有，自己走過了一些路，才懂庸人自擾的道理。什么潔癖癥洗手強迫癥，都是跟水有仇，心若止水，放垃圾桶都仙氣飄飄。

所以說，人生不被逼一下，都活不成人樣。

聽過A的變化，我想起同樣有戀愛潔癖癥的朋友B，我找出她的號，許久沒有聊，倒是她大大咧咧的閑扯起來。她分享自己去偏遠山村的療愛之旅照片，哇啦啦的說那不是人住的地方，之前已經看新聞說那兒干旱了，想著去了鍛煉鍛煉自己，結果悔青腸子，黃土高坡，烈陽酷照，干得連個樹都不見，她準備的那些文藝清新的衣物都派不上用場，最要命的是水都嚴重污染，她喝光自己帶的飲水后，就覺得是老天在懲罰自己，為了個不值得的人，曾浪費了那么多干凈的水，現在要罰她喝掉那些臟水以示因果循環的真理，B躺在土坡上欲哭無淚，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蠢過。

最后她當然沒有喝，善良的農家姑娘為她跑大遠路去山下打井水喝，她的報答是將那些嶄新的衣物統統送給了小姑娘。回來后就改弦更張，一副萬夫莫敵的模樣，結果生活依然不順利，倒是愛上了中學就相識的同系男同學。

我說，那么小認識，那他每段戀情你都知道了？B說，管他前半生愛過誰，后半生愛我就行。

《小王子》里的狐貍說，如果你馴服了我，每當我看見金色的麥浪，就會想起你。同理，我看到水，就會想起那兩位友人。

你看，女人如水，傷心時流出淚水，痛苦時潑水發泄，快樂時玩水嬉戲，一切都離不開水。夏天時去清河公園乘涼，河里為防雨季到來時洪澇，放干了一半。走幾步，河邊便有婦女圍在一汪泉眼邊洗衣服，身邊的媽媽說，她少女時期就經常拿衣服來這兒洗，那時河就是河，清澈見底，我亦記得，當年替媽媽扛著卷簾來洗，她板塊石頭當搓板，我就在附近撿玻璃瓶，回家的路上買塊糖慰勞我。一晃那么久過去了，她老了，我大了，環境也經人工改造或繁華或便利了。但河不再是河，水亦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