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公”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產生了恒久影響并具有普遍價值的內核,它體現著中華大社會共同體在歷史生活中蘊含和表現出來的價值追求。隨著時代的前進和社會的發展,“天下為公”已不僅僅是一種傳統美德,更成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崇高信念和偉大精神。
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就很喜愛“天下為公”一語,常以這四個字作為題字的素材。據不完全統計,孫中山先生所書“天下為公”手跡,僅上款有受贈人名氏的就有32件之多。
“天下為公”的提出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代,當時的儒家學者將“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視為完美的政治象征。這一理念流傳兩千余年,已經融入到中華文明的血脈之中。
“天下為公”的起源與傳承
春秋末期到秦漢之際,是我國古代社會制度發生劇烈變動的時期。在這樣變化劇烈而復雜的“陣痛”中,產生了三種對“理想社會”的看法:農家主張“并耕而食”,道家希望“小國寡民”,儒家則強調“天下為公”。
所謂“并耕而食”,指全民共同參加體力勞動,社會生產自給自足,沒有剝削和壓迫,產品等價交換。這種理想在當時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卻反映了農業生產者對消滅地位差異、擺脫剝削壓迫的渴望。
道家“小國寡民”的理想,是讓人類回到樸素的原始時代,把社會分成許多互相隔絕的“小國”,人民以個體生產維持生存需要,人與人之間沒有矛盾,鄰國之間更沒有斗爭,甚至“老死不相往來”,這就使機巧無用武之地,民風日樸,最終返于自然。道家追求自然、樸質的思想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但其設想的這種生活方式卻是難以實現的烏
托邦。
比起農家和道家,儒家的理想社會是構想最完善、可行性最強的。在儒家經典《禮記》中,有一篇名為《禮運》的文章,講的是“禮”的起源與發展,其中有一段著名的文字,包含著“天下為公”“大同世界”的理念: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同“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段話翻譯成現代語言是:
大道能夠推行的時候,天下為全民所共有。大家選舉有德有能的人來治理天下,講究信用,和睦相處。所以大家不只把自家的父母當成父母,不只把自家的兒女當成兒女,讓老年人能夠安享天年,壯年人能夠人盡其能,小孩子能夠受到良好的培養,沒有配偶、沒有父母、沒有子女和身有殘疾的人都能獲得供養。男性各有各的事業,女性各有各的歸宿。生產出來的東西,大家都不肯浪費丟棄它,但沒有把它拿回自家的想法;勞動時大家都以不努力為恥,但不是為了自己。這時天下沒有陰謀,沒有盜竊搶劫的事情,晚上睡覺時,連家門都不用關閉,這就是所謂大同。
由此可見,《禮運》篇對“大同世界”的描繪涵蓋了社會的各個方面,不僅僅是單純的理念構想,還提出了一些措施,訂立了具體目標。這種較為完善的構想恐怕不是一人一時之言,而是歷代儒家學者政治理想的歸納與升華,可以視為儒家的最高政治理想。然而,由于君權的日漸強化,以及階級社會的發展,以“天下為公”為目標的大同之世注定在封建社會是無法實現的。
但是,“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并沒有被忘卻。晚清時期,洪秀全在《原道醒世訓》中曾經設想過一個“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有無相恤,患難相救,門不閉戶,道不拾遺,男女別途,選舉上德”的世界,這無疑是對儒家大同理想的繼承。無獨有偶,近代政治家、革命家也都借用了這一理論,來表達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中最為我們所熟知的,是康有為和孫中山。
從1884年開始,康有為就對“大同之理”進行了思考,經過維新運動的洗禮,以及出國期間目睹耳聞資本主義社會之境況,最終寫成《大同書》。在書中,全世界的國家合并為一個“公政府”,實行民主共和的政治制度,人不分貴賤,男女完全平等,沒有階級壓迫,也不存在父權、夫權的壓迫。這種平等、自由、民主、富強的社會,是康有為心目中的“太平世”,也帶有一些空想社會主義的色彩。
孫中山則沒有康有為那樣激進,他主張土地國有、大企業國營,但生產資料私有制仍然存在,資本家和雇傭勞動者兩個階級繼續存在,也就是還有剝削與壓迫。在他設想的大同社會中,生產力是高度發展的,被雇傭的勞動者也能過上比較好的生活,國家舉辦教育、文化、醫療保健等公共福利事業,供公民享用。而“天下為公”,即公選領袖,則是實現大同理想的必備條件,也是大同社會的一個重要屬性。
康有為和孫中山所設想的大同世界,在繼承儒家傳統的同時,也吸收了當時的新思想、新知識,如他們對資本主義國家存在的壟斷壓迫、貧富分化、失業等現象都有所批評。他們的理想雖然沒能最終應用于現實社會,但對于近現代社會革命與國家建設起到了推動作用。
“大同世界”的內涵與意義
在儒家學者的認識中,“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是具有豐富內涵的。從《禮運》篇中,我們可以找到這一社會的幾個特征:
(一)全面的公有化
“天下為公”是“大同社會”的最大特點。在這個理想社會中,權力是公有的,最高統治者的位置不是世襲,而是由公眾選舉賢能者來執政,這樣就不會出現昏庸、無能或殘暴的君主。同時,一切財產也是公有的,這一點可以從勞動者對勞動成果沒有占有的欲望,勞動時又都不吝惜力量看出來。
(二)人際關系平和誠信
在“天下為公”的社會里,人人是社會的一員,社會有每人的一份,衣食無憂,地位平等,無脅迫的可能,無依附的必要。有了這樣的社會環境與制度,社會成員之間無須互相欺詐、壓迫,也就很容易建立起友善關系。以“講信修睦”四字概括,當無問題。
(三)普遍而深入的社會保障制度
對大同社會的成員來說,敬老愛幼已經是不言而喻的社會準則。在這里,人們視他人父母如自己父母,視他人子女如自己子女。任何人都能得到社會的關懷,任何人都主動關心社會。這種“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的社會保障體系,是大同社會的“減壓閥”與“減震器”。
(四)人無私心,各盡其力
在大同社會里,人們有高度的責任心,參加勞動已經成了人們的一種自覺。由于共同參加勞動,一切勞動成果中都有自己的付出(就當時的學者而言,很難設想像當代這樣的大規模生產與社會細致分工),所以人們對社會財富十分珍惜,憎惡浪費,也反對私自占有勞動成果。這種不計報酬、高度自覺的勞動態度支撐了大同理想社會,而大同世界高度民主的政治制度和切實可靠的社會保障又是這種勞動態度產生的前提和基礎。
需要指出,“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的美好社會,在人類歷史上從未真正實現過。然而,這不等于說“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沒有意義。大同社會雖然已被證實只是一種基于部分歷史事實的構想,但在歷史上,它作為儒家的最高理想,為政治實踐訂立了很高的標準,也為近代以來有志于救國的仁人志士們提供了一個目標。而且,由于知識分子對“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耳熟能詳,當“民主”“選舉”等詞出現在國人面前時,很多知識分子直接將其與《禮運》篇聯系起來,這無疑有助于國人加強對近代政治觀念的理解。當然,這一思想對當前社會建設也具有指導意義。
“天下為公,大同世界”的現代價值
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我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也出現了一系列社會問題,諸如貧富差距加大、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危機凸顯、社會矛盾激化等等。對于這些問題,人民群眾迫切希望得到解決,從而形成和諧的社會風氣。在這種情況下,“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確有值得我們借鑒之處。
大同理想值得我們借鑒的,首先是其完善的社會保障體制。這種全面覆蓋弱勢群體的社會保障機制,今天仍然是我們社會建設的目標之一。有了完善的社會保障體制,就能夠有效免除人民群眾的后顧之憂,使大家將更多精力投入到經濟與文化建設之中,并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違法犯罪行為的發生。
其次,大同理想中包含著“講信修睦”的思想,重視誠信與和諧。我國自古就有“人無信不立”的說法,以及睦鄰友好的傳統。然而,快節奏的社會前進步伐、利益的紛爭,影響了這一良好傳統在當代的傳承。大同理想強調誠信待人,主張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這對于我們建設和諧社會有重要的意義。
再次,大同理想以“天下為公”為主要特點,所謂“公”,主要體現為身份的平等、參政權力的平等,以及生產資料與產品公有帶來的財產平等,這種全面平等是大同社會能夠存在的合理基礎,雖然在古代無法實現,卻值得今人借鑒。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充分吸收“公”的理念,讓全社會成員平等享有改革建設帶來的紅利,縮小人與人之間的地位、資產、權力等差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體現著“以人為本”的理念。在儒家設想的大同世界中,君位不世及,只看誰能給百姓帶來更好的生活,誰能帶領百姓進一步發展,這其實是儒家人本主義理念的一種延伸。在今天的社會建設中,我們仍然要堅持人本主義,尊重每一位公民的生存權和發展權,讓每個人都在國家的建設和發展中實實在在地獲得利益,享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