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觸目驚心的別離

春分

所幸我的傷并不重，兩周后我如遇大赦般被宣布可以下地走動了。我趁爸媽都出病房的時候，從柜子里拿出我的書包，里面慘不忍睹的數(shù)學卷子還在，水果刀卻已不翼而飛。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觀察爸媽的臉色，生怕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丟人到數(shù)學考不好就想自殺，然而觀察了幾天后發(fā)現(xiàn)他們的臉色和以前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我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大概是出車禍時，倒霉的水果刀也被撞飛出去了吧。

我回學校那天，時明明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站在馬路對面的校門口迎接我。看到我走近，她踮起腳興奮地揮手，徑直向我跑來，她太興奮了以至于沒有看到一輛疾馳過來的車，那車急急地長按喇叭，她和那輛車離得那么近，仿佛下一秒我就能看到一個渾身開滿血花的時明明躺在我面前，也許頭骨還會不規(guī)則地向下凹陷。時明明愣了一下，突然大步向前一跳，來到我面前，熱淚盈眶地抱緊了我。

我失望透了。

我從小就一直認為上帝是公平的，他給每個人不一樣的幸運，又撒給每個人或大或小的災難。于是，在看待時明明成績又好，家境又好，長得還漂亮這件事上，我就一直堅信：上帝遲早會給她個大災難打得她措手不及無力回天的。然而我一直等啊等，等到她考上重點大學，等到她出國深造，等到她留學歸來和美國的男友Bruce結(jié)婚，我都沒看出來上帝對她有哪點不好。后來想想，上帝把我這么個天天不盼她好的朋友發(fā)送到她身邊，就已經(jīng)是她最大的災難了。

我陸續(xù)談了幾個男朋友，但最后都被嫌棄了。一路挑挑揀揀，以至于最后時明明都要生孩子了，我還是單身。時明明生產(chǎn)那天雨下得特別大，當時情況很突然，她早產(chǎn)大出血，Bruce正在外地工作，醫(yī)生讓我聯(lián)系可以簽風險書的直系家屬。我拿著手機，狠狠地盯著通訊錄上Bruce的電話號碼，兩秒鐘之后，按下了刪除鍵。

當我輾轉(zhuǎn)了好幾個人再通知讓Bruce趕來時，時明明已經(jīng)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連同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Bruce離開了中國，帶走了時明明的紅木盒子。我去他們家?guī)兔κ帐皷|西，在柜子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箱子，箱子底下壓著一把已經(jīng)生銹的水果刀。

“2015年6月5日

我?guī)湍惆褧盏焦褡永飼r，這把水果刀掉了出來。當時真是害怕極了，我怕你真的一時想不開，拿著刀朝著自己的手腕割下去。生命那么不容易，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拿生命去換的嗎？你真傻，你怎么能放棄那么多愛你的人……”

時明明的日記本從我手上滑落下去，回憶鋪天蓋地地襲來，我的肩膀開始劇烈地抖動，身體止不住地發(fā)冷，我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可我卻慢慢地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的聲音越來越縹緲氤氳……

“301病房！301病房的病人生命特征突然很不穩(wěn)定！醫(yī)生準備手術急救！”一個護士跑出了我的病房。我還能聽見一個小護士在嘆著氣對另一個小護士說：“真可憐，三個月前出車禍被撞成了植物人，現(xiàn)在情況又更嚴重了……”

其實我知道，根本不用搶救了，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變輕，飄出了病房，我看到坐在走廊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時明明，突然很欣慰，很想告訴她，你將來會很幸福，生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孩，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