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哄人的玉貞姨

肖遙

我姨姥姥生了11個孩子，也可能是9個，這個數字我好多年來都沒搞清楚，我只知道玉貞姨是老大，也是和我媽最親近的一個表妹。

我媽上大學時，收到過上中學的玉貞姨的來信：“biao姐，發大水了，你加（家）里的要冬（窯洞）讓水沖它（塌）了……”玉貞姨沒文化，但她繼承了我姨姥姥會哄人的特長。15歲時，她家附近的學校里住了一個30歲的下放右派，右派被女朋友分手了，給了玉貞姨顯示特長的機會，家里越罵他，她越想去哄他。右派也一樣，本來也沒想跟這小姑娘怎么樣，結果對方家里越是瞧不起自己，他就越想壞一個給你們看看。就這樣，玉貞姨和右派結婚了。80年代知識分子的春天到來后，右派落實政策，玉貞姨成了“學者夫人”，還被老公帶著出國旅游。

有段時期，我家和玉貞姨分外親。當時我妹妹遭遇了家暴，我去跟農村出身后來做官的妹夫講理。本以為人是靠道理走天下的，沒想到被妹夫嗆：“什么也別想跟我說，我上頭有人！”一路讀書的我，這才明白現實還有另一個層面，在那個層面是沒有道理可言，有的只是貴賤和階層。

能在各個階層之間做中介的，就是玉貞姨這樣的人，她雖沒讀過什么書，但能屈能伸，憑著柔韌和直覺，在殘酷人生中閃轉騰挪。后來，由玉貞姨出面跟妹夫進行了幾輪談判，竟然連哄帶騙，在離婚中把該爭取的利益都爭到了。

妹妹當時脆弱到崩潰，沒法跟任何人正常交流，像祥林嫂樣纏著家人傾訴，把所有能纏的人都纏到害怕，也只有玉貞姨不怕騷擾，耐心哄她。玉貞姨自家姊妹的成長路數，一個人一個江湖，離婚的、復婚的、復了又離的、為感情鬧自殺的、為出軌打架的、成天追債得了狂躁癥的，被人追債得了抑郁癥的，都由她出面調停或安撫。

玉貞姨一直在說媒、說合、民間心理咨詢的路上孜孜探索。今年過年，我妹妹再見玉貞姨，她問妹妹：“你好了沒有？”說著，上下打量著妹妹，妹妹后來說，玉貞姨的眼神讓自己真不好意思說“好了”，因為這么說，明顯讓玉貞姨好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