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漢再見

陳濤

“我穿軍裝帥嗎？”王寶強一邊問著，一邊杵著兩根拐杖走進賓館的會議室。

在錄制湖南衛視《真正男子漢》的過程中，他意外受傷，右腿骨折。這檔節目從今年2月就開始錄，原本接檔《我是歌手》，但推遲了三個星期才播出。“主打男子漢的熱血。”湖南衛視總編室張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和王寶強一起出現在節目中的，還有張豐毅和郭曉冬等幾位男星。

“男子漢”這種詞匯在如今的電視熒屏上已經不是主流。這個時代，人們似乎更熱愛“小鮮肉”或者“大叔”，總之，要么柔弱、順從，要么溫暖、包容。在這樣的背景下，硬漢的形象卻總給人魯莽的感覺。此前，有其他衛視嘗試過軍旅題材真人秀，如云南衛視的《士兵突擊》、江蘇衛視的《超級女兵》、山東衛視的《烈火雄心》等，但收視率都不溫不火。但這并不是說，中國觀眾已經徹底拋棄了對硬漢形象的需求。《速度與激情7》這樣的典型硬漢電影在內地票房突破20億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硬漢，曾是人們心中“男神”的不二首選。

工農兵皆硬漢

“就是右腿骨折了，里面放了一根鋼板，還打了釘子，現在恢復得挺好的。等把傷養好了，我還能繼續上‘戰場。”王寶強坐下來說。因為曾主演過《士兵突擊》，事實上他是最受部隊官兵喜愛的。

“豐毅大哥挺厲害的，年紀那么大，身體素質還特別好，要不我們都叫他大哥呢，他在這個節目里對我們的激勵很大。”王寶強說。在參加這檔真人秀節目的幾名男星中，張豐毅不僅年紀最大，而且也是人們心中最符合硬漢形象的一個。多年以來，張豐毅憑借眾多軍人角色，塑造了銀幕上的硬漢形象。而他自己對硬漢形象也頗為認可。

《真正男子漢》主打的正是硬漢牌。

“做這個節目很不容易，要在觀眾的喜歡和社會意義之間取舍。我們有一個導演，聽到楊根思的故事真的是淚流滿面。”湖南衛視總編室的張帆說。楊根思連隊是節目第二個錄制地。老連長楊根思和眾所周知的邱少云、黃繼光都是抗美援朝戰爭中的英雄人物。那個年代，無論是戰斗英雄，還是諸如石油工人王進喜，都是標準的“硬漢派”。

事實上，1949年之后的審美，一直在強調男人剛毅的特質。從第一套人民幣上的工人形象，到所有宣傳畫中，頭扎毛巾、臉色黑紅的農民，概莫能外。那時的審美很單純，男人的中性化是不可能被接納的，反而連女性都有雄性化的傾向。彼時，重工業被認為是重中之重，在那樣的工業文明和文化氛圍之下，人們對于硬漢的熱愛，顯然符合時代訴求。

在電影并不發達的年月，樣板戲中的男性正面角色也都是典型的硬漢形象。《智取威虎山》里的楊子榮就是最突出的例子。去年年底由徐克導演的3D版《智取威虎山》在保留原始形象的同時，也做了一些當代化的改進，作為賀歲檔電影取得了近9億的票房。

改革開放之后，國人得以見到了西方語境下的銀幕硬漢形象，其中《007》諜戰電影系列是最著名的。從1962年開始共有六任演員出演詹姆斯·邦德。帥氣、機敏、強壯、冷酷但又多情，滿足了觀眾的多重想象。

中國觀眾雖然喜愛007那類角色，但囿于中國本土現實環境，那類角色在中國缺少真實基礎。中國銀幕上的硬漢角色，直到現在，仍然基本是戰斗英雄或者智勇雙全的警察。例如，以武打出道的吳京，自編自導自演的《戰狼》被譽為今年電影界的一匹黑馬，題材仍然是現代軍事戰爭，里面的那些硬漢仍然是保家衛國的戰士。

功夫片的時代

“硬漢角色演得還不夠，我打小就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硬漢，肌肉發達又很有腦子的男人，我一直很討厭脂粉氣、娘娘腔的男人。”去年張豐毅在參加東方衛視的真人秀《兩天一夜》時就如此說。

在《真正男子漢》中，張豐毅說，就身體素質而言，“文藝界還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他有機會在這檔節目中展露自己的一身肌肉。這不是張豐毅第一次亮肌肉。2010年陳凱歌導演的《趙氏孤兒》上映，當時劇組做客《魯豫有約》，張豐毅八塊腹肌的照片直接放在了大屏幕上。

胡軍。圖/IC

“是PS的還是真的。”主持人陳魯豫問。張豐毅說，“嗨，PS的就不值錢了。”他甚至還回憶，有一次他回家，老婆帶著一群女性朋友正襟危坐地等著，后者想看“傳說中的八塊腹肌”。看完之后，張豐毅說，“你們的男朋友或者老公都沒有？現在的男孩都干什么了？”

今年3月底，在中國時裝周上亮相的79歲的老演員王德順，裸露出上半身的肌肉，也火爆一時。事實上，最早靠亮肌肉收獲人氣的應該是李小龍。當中國大陸還在“文革”期間時，李小龍在香港嘉禾電影公司出演《唐山大兄》《精武門》，以及自編自導《猛龍過江》《死亡游戲》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隨后，李小龍去美國拍攝了《龍爭虎斗》，開啟了好萊塢功夫片的一個時代。

赤裸上半身展露肌肉，標志性的吼聲，用拇指撇一下鼻子，這些都是李小龍武打時的招牌形象，他在1973年英年早逝之后，香港的導演們又拍攝了《新精武門》《霍元甲》等多部引人注目的武打電影。

對于中國大陸觀眾來說，繼工農兵形象之后，人們得以繼續看到硬漢的銀幕形象就是來自那些武打片。在內地上映的第一部香港功夫片是1982年李連杰主演的《少林寺》，一毛錢的票價累計達到一億的票房成績。直到1990年代初，李連杰主演的《黃飛鴻》都仍是香港頗具號召力的系列電影。

以武行出身的成龍也演過少林系列以及警察系列的電影。可以說成龍和李連杰等香港打星曾掀起過功夫風潮，都算得上硬漢派。

“在演藝界，能堅持鍛煉身體的還真少。”多年以來一直堅持健身的張豐毅說，而在他年輕時的上世紀80年代身邊鍛煉的人還挺多。這或是不同時代社會的環境和風氣的原因，當時功夫片或功夫明星很能引起觀眾的追捧。

張豐毅參加綜藝真人秀《兩天一夜》節目錄制。圖/IC

“功夫明星也不是一朝一夕練成的，我也希望在這方面有所突破。”去年，曾在嵩山少林寺待過6年的王寶強就如此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時他和甄子丹合演了兩部功夫片《冰封：重生之門》《一個人的武林》，后者是近年來炙手可熱的武打明星。而今年7月，由陳凱歌導演，王寶強、范偉、郭富城、林志玲等主演的武俠片《道士下山》也將上映。當然，如今這些功夫片，更多的還要考慮特效，加入感情線，甚至要具備魔幻色彩，早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純硬漢電影。

除了中國的武打片，更多的中國觀眾，從美國電影中認識了一批銀幕硬漢。從上世紀80年代史泰龍開始自編自導《第一滴血》系列，以及后來仍是他導演的，并邀請李連杰、杰森·斯坦森、阿諾·施瓦辛格等加入的《敢死隊》系列，這一眾驍勇的硬漢老男人至今仍有很強的票房號召力。事實上，比美國電影更早向中國觀眾傳遞硬漢形象的是日本電影《追捕》，這部由日本影星高倉健主演的電影，是中國大陸在“文革”后引進的第一部外國電影。從上個世紀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高倉健沉默寡言的硬漢形象影響了中國的一代觀眾甚至亞洲觀眾的審美取向。

缺失的審美基礎

湖南衛視總編室負責外宣的張帆對觀眾的審美也有一些擔心，因為大家都在說小鮮肉、暖男什么的。其實，軍事題材總能引發一些熱潮，比如曾經的《士兵突擊》《亮劍》等等。

戰場是中國硬漢所處的典型環境，就如《真正男子漢》的片頭，幾位嘉賓藝人從槍林彈雨和炮彈的濃煙中走來。“和平年代為什么還要進行軍事化的訓練？”節目中年齡最小的劉昊然如此問道。

確實，和平與物質豐裕的當代，觀眾的審美還會傾向于以軍人形象出現的硬漢？

劉燁主演過兩部名為《硬漢》的電影，片子講述在和平年代，海軍士兵老三因為腦部受傷而提前退役。但天性單純而喜歡打抱不平的他總是見義勇為，電影試圖講述的就是“一個中國式硬漢在平凡生活中的故事”。但這種平常生活中的硬漢總有些不合時宜的色彩。

《真正男子漢》第三個拍攝地點在河南南陽，張豐毅的祖籍正好也是河南南陽。1956年張豐毅出生在南陽市唐河縣，后隨部隊轉業的父親到了云南東川生活，1971年初中肄業，進入了東川市文工團當演員。

“文革”后，他曾去過一次云南騰沖的國殤墓園，這是中國規模最大的抗戰烈士紀念陵園。“非常激動，對我的沖擊我永遠不會忘記，抗日那段歷史會記一輩子。當時我就告訴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接軍旅劇、抗戰劇。”張豐毅曾如此說，“這么多年，我都按照這個目標走著。”

他也提到過，現在的年輕人“審美真的要修正”，“既然是男人，就得硬氣，就得陽剛”。但在飾演軍人或者類似于《武媚娘傳奇》中李世民等帝王角色時，硬漢的風格難免讓他看上去比較寡言和冷面。張豐毅的審美傾向成為了他自己的一廂情愿，如今電視熒屏上最受歡迎的肯定是在他看來去性別化的小鮮肉和笑靨如花的暖男。如今，在一個安逸、輕飄的時代，互聯網掌控一切，肌肉似乎變得毫無實際作用，所以那些冷面煞星一樣的硬漢做派，注定不再是主流。

但這并不是說，硬漢的形象徹底不被需要。諸如《真正男子漢》這樣的電視節目某種程度上彌補了冷面硬漢的不足。59歲的張豐毅話不算多，在節目上還常被打上“老年能力者”字幕。他也經常冷幽默，比如對眼睛較小的杜海濤說，“你能睜開眼睛看我嗎”;或者在王寶強總是記不住軍姿時，教官問“能不能記住”，旁邊的張豐毅卻偷笑說，“他只有在做俯臥撐的時候才能記住。”

事實上，相比于無法脫離軍人形象的中國式硬漢，美式大片已經塑造了除了史泰龍、施瓦辛格等動作片巨星后，新的硬漢形象。如《碟中諜》系列的湯姆·克魯斯，《X戰警》系列的“狼叔”休·杰克曼，《鋼鐵俠》系列的羅伯特·唐尼等等。伴隨著時代和科技的進步，在保持硬漢形象和審美內核不變的情況下，融入并跟得上時代變化，才是讓一種審美形象保持流行的關鍵。中國的銀幕硬漢形象愈發被受眾疏遠，似乎就與此有關。在一個互聯網時代，打打殺殺的硬漢似乎再無施展之地，如果他們的行為在現實世界中變得尷尬，那么被受眾拋棄似乎是注定的事。有一天，中國的銀幕故事能為硬漢再塑造出一個適宜的環境，釋放出這些人身上的英雄主義情結，真正的硬漢審美才會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