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幸福

許鋒

人人都想幸福。幸福是大眾情人。

酒鬼的幸福是品千年好酒，食客的幸福是嘗人間美味，書者的幸福是一氣呵成，歌者的幸福是今夕何夕，耕者的幸福是種瓜得瓜，商者的幸福是財源滾滾。

幸福很簡單，也很復雜。有簡單的幸福，也有復雜的幸福。有輕而易舉的幸福，也有百折不撓的幸福。有抓住的幸福，也有放棄的幸福。

而娘的幸福是最簡單的幸福。

娘的幸福是看著孩子成長——孩子夭折讓娘悲痛欲絕，孩子生病讓娘擔驚受怕，孩子犯錯讓娘牽腸掛肚。因為，世上最深的愛莫過于娘與孩子的愛，娘的幸福與孩子的幸福是絕對的合二為一，孩子幸福，娘就幸福。

但娘的幸福并非一成不變。娘老時，最期盼的是天天能見到孩子，聽孩子說話，看他們的一舉一動，那是娘最幸福的時刻。她目光之中的母性之美會傳遞得淋漓盡致。自然，她還非常想像孩子幼時那樣，摸摸他們的手，捏捏他們的臉，親親他們的嘴，抱抱他們的身體——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原來有“物權”，后來具有“優先權”，再后來，漸漸遠離，乃至“失去”。她其實心有不甘，心有不舍，卻無可奈何。而今她只有想的份兒，聽聲音的份兒，看的份兒，注視的份兒，愛憐的份兒，埋怨的份兒……如果得不到滿足，娘會很不幸福。

俗話說兒大不由娘，娘的孩子不一定再聽娘的話，不一定再有時間看娘，不一定隔三岔五給娘打電話，不一定吃好的時候想娘，穿好的時候想娘，玩高興的時候想娘。不一定在娘想孩子時他（她）也想娘。不一定再想聽娘的嘮叨，穿娘納的鞋底子，吃娘做的飯。甚至，對娘不再有耐心，對娘的病熟視無睹，視娘為不存在。

如果你來自農村，風雨中，你的娘會在村口站成一棵樹，眼巴巴地等你;如果你的家在城里，你的娘會守著電話，等你的聲音意外地傳來，會把最好吃的留給你一整年。

娘漸漸會變得脆弱不堪。

有一年我讓娘受驚了。我們去澳門游走，出境的那一刻，和娘的電話掉了線，娘再也打不通。我后來才知道，娘頓時嚎啕大哭，她以為車禍兇險，孩子完了。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那是她最真實的情感表達，不摻水，不做作。直到我的聲音再一次傳至她的耳膜，我仍然能夠聽到她筋疲力盡的哭腔。

娘的幸福系在孩子的身上，孩子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她的幸福就會泯滅。

世上最樸實的幸福，是娘的幸福。

【原載2015年9月9日《羊城晚報·花地》】

插圖/慈母/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