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遲來的青春雨

水無心

一

林小雅的青春期，很像一個漫長而又悶熱的夏天。在各色衣裙翩飛的季節(jié)里，她始終裹著一身長衣長裙，仿佛這樣，便可以將自己那個難以啟齒的秘密給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蓋住一樣。

進(jìn)入青春期后，女孩子們的身材便開始發(fā)生變化，有了曼妙的姿態(tài)。例假，這個屬于女孩子的特殊標(biāo)志，也紛紛降到同齡的女孩子們身上。

可是，林小雅的身體卻像被拋在了深冬里的種子，遲遲不肯發(fā)芽。每次看到寢室的女孩子們躲在一起，帶著羞澀的笑容談?wù)撝砩系男∶孛埽中⊙哦加X得自己好像渾身長滿了刺一樣，全身不自在。偶爾，會有好心的女生問她：“小雅，你的那個，還沒來嗎？”小雅就更加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好讓她自己鉆進(jìn)去。

林小雅每天都在這樣的惶恐、窘迫、孤單里，度日如年。媽媽便帶了她去醫(yī)院檢查，那個胖胖的，帶著眼鏡的和藹女醫(yī)生說：“不要緊，只是發(fā)育得慢了一些，再等等就會好了。”

這句話給了小雅無限信心，她每天都會站在陽臺上，對著初升的朝陽許愿，快來吧，這一天快來吧，希望它像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一樣，將自己的自卑和恐慌沖刷得干干凈凈，讓成長里的那些難堪全都蕩然無存。

她又會對著夜幕下滿天的星星訴說自己的委屈：每次看到有女生拿起衛(wèi)生巾跑向洗手間，都有強(qiáng)烈的羨慕，盡管她們的臉上寫滿了痛楚；在宿舍的時候，聽著姐妹們談?wù)撝按笠虌尅庇嘘P(guān)的糗事，例如誰誰在課間站起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上滿是紅色；還有誰誰誰在掏東西時，不小心把衣兜里的衛(wèi)生巾也掏了出來，引起哄然大笑……

林小雅好希望，那個誰誰誰是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己的例假，像午后一場遲來的雨，在悶熱的空氣里久久積蓄著，卻始終不肯降落。

有好多次，她覺得腹內(nèi)絞痛，可是每當(dāng)她帶著一種強(qiáng)烈的驚喜與期盼沖進(jìn)廁所時，卻又失望而歸。整個初中，林小雅的貼身衣袋里，藏著的那片衛(wèi)生巾遲遲沒能派上用場。她的整個初中生涯，便在這樣一種焦灼的等待里，過去了！

二

上了高中，還是要住校。盡管小雅東捂西掩，可是沒過多久，她的秘密還是被同宿舍的姐妹們給發(fā)現(xiàn)了。于是，偶爾會有女生帶著一種炫耀的口氣在林小雅面前有意無意地抱怨道：“真是麻煩，每個月都有一次，真羨慕某些人呢，不知免了多少麻煩！”林小雅很想跳起來大聲反駁，但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對方畢竟沒有指名道姓，于是，就強(qiáng)行將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給逼回去。

在又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林小雅的心先于她的身體開始抽枝發(fā)芽。她悄悄喜歡上了班里的一個男生，謝沐然。

謝沐然，是一個眉目如畫的男生，畫得一手好畫。他們同為校報小組的成員，每個周末的下午，都會在校報室聚會，商量下期校報的內(nèi)容。

謝沐然的畫，筆風(fēng)細(xì)膩干凈，再搭配上林小雅干凈澄澈的文字，成為校報上的主打欄目，謝沐然甚至專門為林小雅做了幾期專欄：雅上心苑。那幾期校報，林小雅為專欄撰文的時候，心總像是蕩漾在輕輕的細(xì)雨中，愜意而又寧靜。

每當(dāng)林小雅在校報室寫文字的時候，謝沐然就坐在她身邊畫圖，鉛筆與紙張摩擦的聲音，“沙沙”地落在她心上，弄得她心尖癢癢的。良久，謝沐然站起來，走到窗邊去透氣，調(diào)皮的風(fēng)從窗口吹進(jìn)來，掀起他白襯衣的一角，像只白色的大鳥張開了翅膀，散發(fā)著獨(dú)屬于青春少年的波瀾壯闊的魅力。

那一幕深深地鐫刻在林小雅的心里，謝沐然則像一只白色的巨鳥一樣，在她的心空上低低盤旋。

懵懂而清新的情愫是女生宿舍臥談會上常常出現(xiàn)的話題，這個時候，林小雅總是沉默不言。喜歡、欣賞謝沐然的女生很多，但林小雅卻無法像別的女生一樣，熱烈張揚(yáng)地討論著他的優(yōu)秀與出眾。

遲遲不來的例假，像塊石頭，重重地壓在她的心上，讓她覺得自己異于別的女孩兒，是個怪物，不配有這樣清新懵懂的心思，甚至連喜歡一個男生也不夠資格。

三

那天，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惡作劇。有人在林小雅的座位上，涂了一些作圖用的紅顏料。當(dāng)課間林小雅從座位上站起來時，有個女生故意裝成驚訝的樣子，盯著林小雅淺黃色的裙子叫道：“小雅，你的裙子。”

林小雅下意識地摸了下裙子后面，當(dāng)她看見手上那抹淡淡的紅色時，一陣狂喜的心情沖上了心頭，她害羞地借了同桌的衛(wèi)生巾，然后沖向衛(wèi)生間。

可是，沒過多久，林小雅就失望地從衛(wèi)生間的隔間里走了出來，她氣惱地將衛(wèi)生巾扔進(jìn)廢紙簍里，眼淚不睜氣地流了下來。

林小雅慢吞吞地走回教室，有過往的同學(xué)，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她的身后，但林小雅已經(jīng)不在乎了。

在走廊的拐角處，她聽見班上幾個女生的議論，其中一個的聲音很大，很刺耳：“你們看見林小雅的表情沒，太好玩兒啦！”

隨后傳來其他幾個女生附和的笑聲，林小雅瞬間明白這是幾個人的惡作劇。連林小雅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她沖上前去，朝那個笑得最放肆的女生臉上扇了一耳光。這一舉動嚇得幾個女生尖叫起來，她們和林小雅推搡起來。

謝沐然正好從這里經(jīng)過，他救出了被擠在中間的林小雅。林小雅早已淚人一個，謝沐然指著那幾個女生厲聲說道：“你們干什么呢？”

其中一個毫不客氣地回道：“明明是她先動手的。連個玩笑都開不起，真是小心眼。”

謝沐然將視線轉(zhuǎn)向林小雅，關(guān)心地問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是這樣的事情，林小雅怎么說得出口呢？更何況是在自己心儀的男生面前。于是林小雅只是靜靜地哭著，臉上淚水四流。驀地，林小雅轉(zhuǎn)身沖出了人群。

林小雅回了家，而且再也不肯回學(xué)校，無論媽媽怎么勸都沒用。媽媽無奈之下，只好向林小雅的班主任為她請了長假。

林小雅的事，并沒有在班上引起多大的動靜。沒有人太在意這個平時文靜話少的女孩兒。只有謝沐然有時候會盯著她空空的坐位發(fā)呆，想起這個女孩兒逼人的才氣。

他已經(jīng)從別的女生那里聽到了林小雅的秘密。聽到這個秘密時，謝沐然多多少少有點難為情。但同時，他又覺得，要是為這個不來上課，耽誤了功課，就太不值得了。可是怎么才能勸林小雅來上課呢？

謝沐然陷入了沉思。進(jìn)入高中后，謝沐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也有了巨大的變化，首先是個子蹭蹭地往上躥，有時候早上起來，能聽到骨頭“咯咯”響的聲音，爸爸說那是個子拔高的跡象。還有就是，以往光溜溜的下巴上居然有了胡須，青青的，淡淡的，像春天草地上剛冒出尖的青草。

老爸特地交代他，不要剃，不要拔，不然，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后果。謝沐然問會有什么后果，老爸神秘地說：“可能會變成雙下巴哦！”

此刻，謝沐然就捻著那幾根淡淡的胡子，突發(fā)奇想：“要是拔下來，會怎么樣？”

四

一轉(zhuǎn)眼，林小雅在家里已經(jīng)待了兩個星期了。這兩個星期，她在家里看書，自學(xué)，過得挺逍遙自在，就是對媽媽要求她回學(xué)校的聲音置之不理。她實在怕極了班上那些人怪異的目光。

這天，林小雅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班主任給她帶來一個消息：“謝沐然也請了長假，不來上課啦。而且他說，只有你回學(xué)校了，他才回來！”

“他怎么了？”

“不知道，他說，要你去看他。”

于是，林小雅就按班主任說的地址來到了謝沐然的家。謝沐然打開門的瞬間，林小雅就笑了起來。她笑呀笑，笑得簡直站不起腰來：“你，你怎么弄成這副德性啊？”

謝沐然一臉怨念地盯著她：“我長了胡子，覺得不好看，于是便不聽爸爸的話，一直悄悄地拔，結(jié)果就下巴就腫了。”

是的，謝沐然的下巴變得又紅又大，活像一個大饅頭掛在嘴巴下面，別提多搞笑了。

“你真傻，這是青春期正常的反應(yīng)，為什么那么在意呢？更不該因為這個就不去上學(xué)啊！”

“你也明白這個道理啊！那你為什么還這么傻呢？”

謝沐然意有所指，林小雅突然就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謝沐然和林小雅都回到了班上。就像謝沐然說的那樣，他的下巴成了大家關(guān)注的重點，幾乎每個人都想過來，摸摸他饅頭似的下巴。

林小雅坐在座位上，看著一臉無奈和同學(xué)們打鬧的謝沐然，心里充滿了感激。她已經(jīng)完全確信，謝沐然是故意拔掉胡子的，他幫她擺脫了大家的注意力，為她送上了一份貼心的守護(hù)。

僅僅因為這貼心的守護(hù)，她也不該像烏龜一樣，將頭縮進(jìn)殼里，逃避青春期的煩惱。

林小雅是在某個清晨，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遲開的花朵。那天，她起床后，就發(fā)現(xiàn)了床單上那朵紅艷艷的花，一瞬間，她覺得有一場夾雜著狂喜的大雨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將她長久以來的躁動和不安沖刷得干干凈凈。

她恨不得想告訴全世界，她不是個怪女孩兒，她迎來了屬于自己的春天。

那一天，林小雅在校門口遇到了謝沐然，他的下巴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林小雅邁著輕快的步子向他走去，她想對他說聲謝謝，謝謝他幫助自己克服了青春的煩惱，迎來了自己的青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