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一
為觀賞夜櫻而焚燒的篝火,叫做花之篝火。篝火跳躍的光芒溫暖,驅散了籠罩櫻花的黑暗,是她一直向往的存在。當她舍棄一切,奮力落入熾熱的篝火懷里時,卻化作飛灰消散……奮不顧身去愛,也許會引來毀滅。
這是十六歲那年的白色情人節,暗戀的男生送的賀卡上寫的一段話。很有才情的少年,經常在雜志上發表文章,各科成績優秀,再加上相貌清秀,極受異性歡迎。
對于收到他的賀卡,我并沒有多大驚喜,因為他給全班的女生都發了同樣的賀卡,也寫有同樣優美的話語。
每個月拿到生活費,我都會去書店買有他名字的雜志,家里給的生活費不多,買完雜志后,往往要吃一個星期的廉價泡面。雖然他從不吝惜把出版社寄的樣刊給大家傳閱,但我還是希望有專屬于我的雜志,因為,他無法專屬于我。
這種自卑的心情,就像不斷滴落入水缸里的墨水,終有一日,會將通透的心湖染成污濁。
二
午休時,我照例在教室吃泡面,不時低頭,悄悄在抽屜里翻看他的新文章。
我沒想到他會主動來跟我說話,他拉開前座的椅子坐下,面對著我露出陽光般炫目的笑容:“你還真是喜歡吃泡面。”
陽光透過窗戶玻璃斜射進來,教室里飛舞的塵埃,在此刻也變得美麗起米。
我不動聲色地把書蓋上,就聽到他說:“今晚一起去中央公園看櫻花吧,在校門口等你。”
三月下旬正是中央公園櫻花滿開的季節,我想了想,答應了他的邀請。
雖然故作矜持,我心里卻樂開花。
心中各種猜測紛紜,可是,當我滿心期盼的放學時間到來時,卻在校門口看到他和一群女生站在一起。
遠遠地,逆光而立的少年朝我揮手,大聲喊我的名字。
原來,并不是我和他單獨約會,只是一群人出去玩罷了。
此時此刻,置身熱鬧人群的我,就像被丟棄在垃圾堆里的洋娃娃,只能盲目地坐等有誰帶我逃離這尷尬的地方。
可是,沒有人。
三
乘公交車到中央公園時正好入夜,大家很快散開,他被其他女孩子推著離開,不合群的我獨自一人四處閑逛。
紛紛揚揚的花瓣旋舞著,落在肩上發上,整座城市華燈初上,路人行色匆匆,如果我在這里大哭場,絕對不會有人知道。
春夜的風微冷,我哆嗦著蹲在一對情侶表白留下的心形蠟燭邊。看著搖曳的燭焰發呆。
就在我起身決定先離開時,他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原來你在這里,可惜這里不能生火,否則就可以看到有名的櫻花篝火了。”
路燈乳黃色的光暈投射在他身上,少年明亮的眼神和溫柔的表情,都讓我莫名悲傷。
如果我是偶像劇里的女主角,此刻應該可以緊緊擁抱他,然后告訴他,我喜歡你很久了。
可是,我不敢。
他慢慢朝我靠近,認真地將落在我長發上的花瓣取下來,說:
“我一直覺得,稱是最適合用櫻花來形容的女生。”
“那么,你是篝火嗎?”
我當然無法問出這樣的話,只是捂緊右臉頰,匆匆跟他告別離開。
四
春天隨著凋零的落花消逝,我們再沒有機會像那個春夜獨處,回憶完好的被收藏在心中的匣子里,不見天日。
高二文理分班,他去了理科班,而我則選擇了文科。
我和他唯一的交集,就只有學習標兵一欄并排的照片,在放學后走廊空無一人時,我總會鼓起勇氣,對著他的照片練習和他說話。
后來,我考進了W大,而他并沒有上大學,而是去幫忙打理父親的外貿公司。
W大的春天以櫻花聞名。花開的季節,無數對情侶漫步于校道上,外來賞櫻的游客絡繹不絕。
我喜歡在夜深的時候,看月光下的晚櫻。
微冷的春風吹來,花瓣旋舞著落在頭發上,除了他,再沒有人為我取下這些花瓣。
偶爾我會想起他。那夜他替我取下花瓣時,即使是在黑暗的路燈下,眼神依舊明亮,讓我想起“星眸璀璨”的形容。
五
大二那年元旦,忽然接到從前班長的電話,說是高一時的同學一起開同學聚會。
懷抱著些許期待赴約,上大學后,從前班上的同學大都脫胎換骨,變得優雅而知性。
我如愿在人群里看到了他,當初俊雅的少年已變得玉樹臨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棚
酒過三巡,同學們各自散開敘舊,我獨自站在陽臺吹風。
他走出來問道:“高考結束后,送書給我的是你嗎?”
高考結束,當得知他放棄讀大學放棄寫作接受他父親的公司,我把幾年來買下的雜志全送給他,沒敢署名,只是在書里面夾了一封信。
淺灰的信箋里只有短短的一句話:我曾讀過你寫的所有故事。
見我不出聲,他接著說道:“高一時,開書店的舅舅跟我說,有個女孩子總會來問哪些雜志有我的文章。那時候我很開心,因為我寫的故事不再是被一句‘好厲害所糊弄過去,而是真的有人喜歡。每個月初她到書店買書時,我都會躲在二樓悄悄觀察她,拿到書的時候,她總是露出在班上從未展現過的笑容。我喜歡上了她,鼓起勇氣想告白,怕她為難,所以叫上一大幫人,沒想到還是告白被拒絕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么多的話,也許是冬天的風太冷,身體忍不住顫抖。
他如釋重負地說道:“從小我一直夢想著成為作家,可父親卻要我學習外貿商務,要不是她曾經給過我鼓勵,讓我實現了夢想,或許我現在會充滿遺憾。”
說完,他回到了包廂里。
六
我還是什么都沒能跟他說出口。
車燈在深夜的街道上來回穿梭,像無數失去歸宿而彷徨的流星。在異地的無數個夜晚,仰望夜空時,我都在想,他會不會正好也在仰望同一片天空,會不會也正好在想念。
他永遠不知道,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在班上傳閱的樣刊里,有那樣一句話:臉上的胎記是前世的吻痕,我喜歡的女孩,臉上有著櫻花般的吻痕。
從我懂事開始,就有許多人嘲笑我臉上那塊心形的胎記,看到這句話,我像是被救贖了一般,陷進一場妄想般的單戀里。
我從沒料到,原來我的妄想,離現實曾經那么接近。
可櫻花她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撲向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