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愛之路：神一樣的母親把我生在望紅橋/一行劍客等

2014年7月，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評審結果揭曉，武漢生物工程學院副院長徐飛赫然在列。徐飛是四川大學生命科學院博士，為讓母親有一個溫馨的家，兩年前放棄留在川大，作為特殊人才引進到武漢。

徐飛的出生頗為傳奇：29年前的一個月圓之夜，懷有9個多月身孕、干了一天活的母親，把他生在一座望紅橋上，裹著衣服走了十幾里抱回家。父母給他取名徐飛，說他是“飛”回來的！寒門出貴子，那座生命之橋，成了偉大母愛和生命力的隱喻，并讓他收獲了小師妹美麗溫柔的愛情。而當母親處于生命懸崖之上時，徐飛又以他的力量拯救和回饋母愛……

沾滿泥巴“掉”在望紅橋上，

那晚月亮很大很亮

1985年農歷3月18日晚，天上的月亮很大很亮，有點微風。這天，拖著9個多月身孕的宋方珍在娘家幫忙收割麥子后，要走約35里才能回到自己在四川宜賓南溪縣蓮花村的家。一路都是丘陵，山道彎彎。

宋方珍快走到一半路程到達望紅橋時，腹部疼痛難忍，本能地感覺到自己快要生了。橋下是一條小河，橋是兩塊預制板搭建的，周圍是水田和麥地。她用手死死拽住橋邊的石頭，不停地呼喊“救命”，但周圍空曠和寂靜得只有布谷鳥的鳴叫。她用手摸到孩子的一條腿后，再次用力大聲呼喊“救命”，結果孩子的屁股出來了。經過20分鐘左右，兒子“吧嗒”一聲掉在橋邊的石頭上，滿身沾滿了灰塵和泥巴。

這個晚上，氣溫僅10攝氏度左右。怕兒子受涼，宋方珍忍著疼痛，趕緊脫下衣服把兒子包起來，在路邊找了根木棍，一只手抱著兒子，一只手拄著棍子，挪著腳步往家走。兒子只是在剛出生時哭了兩聲，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好奇地看著天上大大的月亮和滿天繁星。宋方珍雖然身上很疼、很虛弱，但看著兒子的眼睛就忘了疼痛。有一只“布谷鳥”一直跟著母子倆，并一直在不停地叫。她一路上對著懷里的兒子說：“兒啊，別怕，月亮好大好亮呢，還有布谷鳥在叫。”

徐全金在10里外接到妻子，宋方珍癱倒在丈夫懷里，他把兒子團在懷里哭了，一邊半背半攙著帶娘倆回家。宋方珍說兒子是“飛”回來的，就取名徐飛吧，鄉親們都說他的出生很神奇。小時候，徐飛家沒有電風扇，晚上乘涼時，母親常看著天上的星星、月亮，給他講出生時的情景，徐飛就懵懂地仰頭看著天上，晶亮的眼睛變得濕潤。

宋方珍和丈夫除種自家的地外，還幫外出打工的人家耕種。徐飛兩歲半時，宋方珍患了嚴重的風濕病，下半身癱瘓，醫生說這與她生兒子時受涼有很大關系。在醫院里，徐飛第一次吃到親戚送給媽媽的罐頭。徐全金白天忙完農活，晚上去拉人力三輪車掙錢。宋方珍躺在床上，指點著小徐飛踩在小板凳上煮飯。頭一回煮稀飯，他總是不停地從鍋里舀起米飯，端到床前問：“媽媽，熟了沒有？”宋方珍比劃著給兒子講飯要到什么火候才熟。

一年后，宋方珍的身體慢慢恢復，醫生叮囑她以后盡量少沾水，尤其不要下水田，以免病情復發，但一家人靠田地為生，她哪能歇得住，仍照樣下田勞作。

徐飛自幼聰明，讀書很用功。小學畢業后，他考上南溪縣第四中學，當了班長。從家里到學校，要走3公里山路，再走8公里鄉村公路，他沒錢買自行車，更舍不得坐汽車，全靠步行。上初中時，要用米換飯票，他每周末回家，星期天再背上一二十斤大米到學校，母親每次都要背著米，送兒子很長一截山路。每次周末回家，她也一直眼巴巴等在村口迎接兒子。

由于身體虛弱，宋方珍常年需要服藥。為補貼家用，徐全金常常干農活后，立馬趕去縣城當人力三輪車夫，一天能賺十幾元。一個周六下午，徐飛放學還沒到村口，看到父親在縣城的坡道上踩著三輪車，車上載著四個人。實在太重了，父親站起來使勁踩著踏板，到了斜坡的中央，父親下車一只手扶著車龍頭，一只手扶著座板，艱難地往前推。為了防止褲管被風吹起，他用鐵夾子夾著兩個褲管……徐飛眼睛濕潤了，跑過去推著三輪車的后背。拉完客人，徐全金見兒子累得氣喘吁吁，把他按坐在三輪車上，帶去喝了一杯涼水。徐飛每星期回家，宋方珍都會做一次肉，一個勁地往兒子碗里夾，徐飛讓父母吃，他們都說吃過了，其實他們吃的都是咸菜。2000年，徐飛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南溪縣第一中學讀高中，還是英語尖子班。徐飛知道父母掙錢不容易，為節省開支，他早上花五角錢吃一個饅頭，中午花1.5元吃一份套餐，晚上吃一元錢套餐。一個月下來，除了吃飯，還能剩10元錢買點書本和文具。

徐飛每次去外婆家經過望紅橋時，都在橋上停留一會，看看腳下那條依舊潺潺流動的小河和四周原始的田園風光，想象著母親生他時的場景，心里會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種感動，覺得母親真是偉大！

2003年兒子高考前，宋方珍在家里做好了一點肉，煮了10個雞蛋，放在衣服里面捂著，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學校，叮囑兒子：“你好好考試，別擔心家里。”然后，便轉身要走。徐飛想說什么沒說出來，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眼淚止不住地滾了出來。

神一般的母親定能挺過！

勵志的博士愛情花開

2003年夏，徐飛考上三峽大學生命科學專業。他從家出發時只背了一個書包，里面有幾套夏天換洗的衣服，另帶了幾百元錢。宋方珍送兒子到村口，歉疚地說：“兒子，你從小到大沒穿過像樣的衣服，也沒吃好過，上大學我們也給不起你錢，爸媽對不住你。你要注意安全，要好好學習……”徐飛抬起手，替母親掠了一下額前發白的頭發，什么也沒說就邁起步子走開了，眼淚卻呼啦啦地掉到胸口。

徐飛到學校報到，老師要他交學費、住宿費。徐飛干脆地說：“沒有！”老師說：“沒有就不能讀。”徐飛說：“不讀我就回去！”語氣中絲毫沒有一點點怯弱。老師被怔住了，說：“你性格還挺剛強的，把這股勁頭用在學習上吧。”老師出面幫他申請了助學貸款。

徐飛沒有電腦，有些科目要求交電子版的作業，他只好借用寢室同學的電腦。他每月打一次電話回家。村里只有一部電話，每次聽到母親的聲音，他都會激動。2004年放暑假，他回家幫忙做農活，收割水稻、掰玉米都很快，村里人夸他：“大學生真孝順！”

這年農忙后，徐全金為了多掙點錢，去東莞百麗鞋業有限公司做清潔工，每月工資1000至1200元，只留宋方珍在家守著，她不顧丈夫和兒子反對，一個人不僅種著自家的地，還幫另外四個在外打工的人家耕種，以便多打點糧食賣錢。2005年暑假，只有徐飛和母親在田間勞作。母親白天挪著兩條腿，一身汗水、泥水地田里勞作，晚上給兒子做飯，陪他在外面乘涼。好多個夜晚都有月亮，她幫兒子打扇，兒子幫她揉著發疼的雙腿，說：“媽媽，你不能種這么多地，別又把病弄犯了。”她輕輕地笑道：“兒子，媽沒事。等你以后工作了，媽就用不著做這么多了。”為了實現對母親的承諾，徐飛只能拼命苦讀，每一年都獲得一等獎學金，但他從沒有看到錢，錢都被抵扣學費了。2007年3月，徐飛以優異成績考上四川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植物學專業碩博連讀。宋方珍聽到這一喜訊，為兒子的出息喜極而泣。

徐飛成為勵志的榜樣，三峽大學老師讓他介紹學習和考研經驗。交流會后，比他低一屆的余璐璐想向他請教，兩人互留了電話和QQ。徐飛帶余璐璐做實驗，晚上在校園散步。余璐璐長得清秀、漂亮，是家里的獨生女，老家在湖北隨州一個鎮上，父親是中學老師，家庭條件較好，但她沒有獨生女的嬌氣。散步時，徐飛給她講自己出生時的故事，她驚奇地瞪著大眼睛：“這太神奇了，你媽媽真了不起！”還問：“望紅橋是什么樣子？我真想去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2007年9月，徐飛要去成都讀研究生，兩人都有些不舍。徐飛對余璐璐說：“你就考川大的研究生，我在成都等你！”余璐璐紅著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徐飛到四川大學讀研還不到半年，宋方珍便因長時間在水田勞作，導致舊病復發，再次癱瘓，并持續咳嗽、高燒不退。徐全金從東莞匆匆趕回，背著妻子到南溪縣醫院，再轉瀘州市醫院診治均不見好轉，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村里人，甚至宋方珍娘家的親戚都覺得沒必要再醫治下去了。徐全金急得給兒子打電話：“醫生說沒治了，你媽這一關可能過不去。”

徐飛在電話里一下子哭了：“爸，我不能沒有媽，把她送到華西醫院來治！”掛上電話，他眼前紛飛著母親呼喊著“救命”，在望紅橋上生下他時的情景，如果不是因生他時著涼，為了供他讀書，又一天到晚泡在幾戶人家的水田里，母親不會落下這個病根，并且越來越重。他讀書最大的動力就是將來好好孝敬母親，母親若是這么離去，他心里將會留下無窮的悔恨。

徐全金按兒子要求把妻子送到成都華西醫院。經檢查宋方珍染上了嚴重肺炎，并伴有菌血癥、高血壓、高血脂，醫生說要花很長時間診治，費用也比較高。徐飛以自己將來工作還債作擔保，出面向親友、師長借錢，川大生命科學院的研究生同學知道他出生時的故事，帶著對他母親的敬意，也自發地捐款一萬多元。

母親住院期間，徐飛借了輛自行車，每天往返在學校和醫院之間，做完實驗，就去食堂買飯給父母送去。在醫院里，他不斷鼓勵母親：“媽媽，你要堅強點，你肯定會好起來的，我會讓你享福的。”宋方珍雖然病痛很難熬，有時覺得根本活不下來，但她不愿傷了兒子的心，她會笑著對兒子說：“生你的時候，媽都挺過來了，這次我也肯定能挺過來。”徐飛搖著母親粗糙的手，笑道：“媽，你這樣想就對了。”

2008年3月，余璐璐也考上川大研究生。徐飛告訴她母親在華西醫院住院，她立刻買上禮物來醫院看望。她心里早有宋方珍的影子，待她見到這位神奇的媽媽是如此消瘦、虛弱，她的眼淚“刷”地滾了下來。宋方珍對她和兒子的關系也隱約猜出幾分，心里抑制不住歡喜，對余璐璐講她在橋上生下徐飛時的情景：“他一下子‘掉在橋上，身上沾著灰塵和泥巴，只哭了幾聲，瞪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我就想著以后日子亮堂了。他也真是聰明、用功，都已經要讀博士了……要是我一直活著，看到他能找一個像你這么俊的媳婦生兒育女，我就是死也無憾啊……”余璐璐臉紅道：“阿姨，徐飛那么優秀，還能不給您找一個滿意的兒媳嗎……”宋方珍一個勁地笑著點頭，那神情分明是說：“阿姨懂的。”

一天晚上，徐飛和余璐璐在醫院樓下散步，頭頂上罩著清朗的月色。雖有心儀的人在身旁，徐飛卻無心領略愛的意味，他心事重重地說：“不知道我媽這次能不能好？”余璐璐抬頭望著天上的一輪圓月，悠悠地說：“阿姨像個‘神人，老天會保佑她的……”

“寒門出貴子”的傳奇，

博士回饋母恩人生團圓

2008年8月，余璐璐到四川大學讀研后，徐飛又多了一個幫手。他們已經成了一對公開的戀人。余璐璐不嬌氣，什么都能干，宋方珍想到兒子、兒媳都有出息，兒媳又賢惠，她的精神好了很多。

經過一年的治療，宋方珍終于又一次從死亡線上走了回來。2009年春節，徐飛、余璐璐和他的一個研究生同學，一起送宋方珍回到南溪縣蓮花村。村里的鄉親們紛紛說：“方珍當年生下徐飛還是值得啊！”“這一次若不是徐飛堅持要治，他媽可能真的走了。”

春節中，徐飛挑了一個晴朗的日子，帶余璐璐和同學走幾十里山路，專門去看那座望紅橋。因為是冬天，寒風吹到身上冷颼颼的，小河上結著薄冰，周圍一片蕭索和凋敝，他們站在比以往更顯破敗的望紅橋上，更感到一種生命的莊嚴。余璐璐用手機拍了很多照片，三個人一直等到一輪圓月升上頭頂，才懷著一絲敬意一絲依戀，一步一回頭地離開那座生命之橋。

回到成都后，徐飛的那位研究生同學用稚嫩的畫筆，畫了一幅名為《望紅橋上》的油畫。畫中，一輪圓月映著青山黛影，在植物和稻禾掩映的橋頭，一位母親懷抱著剛出生的嬰兒，母子倆四周的光影亮麗，那么安靜那么慈祥……這幅油畫沒有壯麗的色彩，沒有復雜的結構和意象，有的只是一種生命的寧靜和喜樂。導師和同學們見到這幅畫后，都贊嘆不已。

這次大難不死，宋方珍聽從丈夫和兒子的意見，再也不敢輕易下水田了。寒暑假，徐飛仍回老家干農活，鄉親們都贊嘆他讀了博士，還把農活干得那么好。

2011年夏，余璐璐研究生畢業后，應聘到成都一家培訓機構教外語。2011年底，徐飛和余璐璐結婚，但沒有舉行婚禮。因為給母親治病，徐飛欠了不少錢，也沒有能力舉辦婚禮，他充滿愧疚地對愛人說：“等我工作安頓下來了，再給你補辦一個婚禮。”余璐璐笑道：“只要兩人在一起，我不在乎婚禮。”

徐飛在碩博連讀期間，先后參與8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及1項省級科研項目，協助導師完成1項973項目子課題，發表論文39篇，其中SCI29篇。

2012年5月，四川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林宏輝教授卻無法說服他這位出色的弟子留在川大任教。

原來，武漢生物工程學院想把徐飛作為專門的人才引進，并為他提供一套三室一廳的精裝修房。父母還住老家破舊的磚瓦房里，徐飛多想把父母接到跟前盡孝，這離不開一套房子啊！他對導師講了苦衷和期盼，林宏輝教授感嘆道：“你是個孝子啊！我能理解。”

2012年6月底，徐飛攜愛人一起到武漢生物工程學院報到，余璐璐被安排到學院設備處工作。徐飛一邊承擔著教學任務，一邊做科研，在學生評教中，他的排名位于全院前十名，不久就被提拔為副院長。他本想立刻把父母接到武漢，母親卻在電話里對兒子說：“你剛到學校，要緊的是好好干工作，我和你爸去了只會添亂。等璐璐生了孩子，我們再去。”

2013年7月初，余璐璐待產，徐飛回老家把父母接到武漢。宋方珍閑不住，每天給兒子媳婦做可口的飯菜，常去菜市場買一堆鯽魚回來做麻辣魚。她對兒媳婦說：“徐飛小時候總喜歡去稻田抓鯽魚。”余璐璐生下女兒后，宋方珍更是忙得一刻不停，每天抱著孫女幾乎不離手，晚上也要孫女跟她一起睡。她對兒子說：“看著這孩子，就像看著你剛出生時一樣。”

徐飛注意到母親常站在陽臺上看星星、月亮，有時月亮藏到樓角，她得偏著頭才看得到，不無失落地對他說：“城里的月亮沒有鄉下的大，也沒有鄉下的亮。”尤其是在灰霾天里，多少天里都看不到藍天和月亮，她就像丟了一件珍貴的東西似的，常常不由自主地發呆。徐飛知道盡管自己和妻子有不錯的收入，可以讓父母在城市安享晚年，但父母仍離不開家鄉的土地，仍懷著濃濃的鄉愁，那似乎是亙古不變的。半個月后，因為家里要收水稻和玉米，宋方珍和老伴要離開武漢，臨別時抱著孫女直掉淚。之后每年，他們都在秋天忙完農活后，來武漢小住一段時間。徐飛盡量抽出時間陪父母聊天、拉家常，也常說到望紅橋和他出生時的事，宋方珍總是說：“你去忙要緊的事吧。這些都是老生常談，把你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2014年7月，徐飛所做的“HCN誘導的植物耐鹽性機理研究”，獲得國家自科科學基金立項資助。9月開學后，學校專門為他舉辦了一場經驗交流會。徐飛展示了他家里幾張老屋沒有粉刷的照片，還有同學畫的“望紅橋”，充滿感情地說：“我是母親在路邊生的，母親因此兩次癱瘓，差點丟了命……只有把事業做好，才有能力報答父母，這就是我做科研的動力源泉。”師生們聽了鼓掌，眼睛濕潤。

2015年8月農忙后，宋方珍和老伴要來武漢團聚，徐飛期盼著。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望紅橋上凝聚著神奇的母愛，它是我生命的搖籃，也是我獲得人生啟悟和涅槃的圣地，我不會忘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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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