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喬·昆南文 陳丹丹譯

我閱讀,是因為我想在別處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一天讀書8到10個小時,日日年年都是如此,甚至更多。讀書是我最喜歡的事,再無其他。我7歲那年,在一輛巡回費城的流動圖書館上借書的時候,我就打定主意了。用弗朗索瓦·拉伯雷的話說:“我天生如此。”我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閱讀如此癡迷:我閱讀,是因為我想在別處。不錯,我身處的世界,特別是當下這個現實社會還算差強人意,但書里的世界更美好。一個人要是特別窮,或者缺胳膊少腿,這種感覺就會更明顯。當年,我受困于保障房內,面對表現糟糕的父母,才開始了瘋狂的讀書生涯,好像沒有明天。而且我深信,這種每天甚至每個小時都會產生的逃離現實的欲望,正是人們讀書的主要原因。他們閱讀,是為了逃入一個更激動人心、更有價值的世界。在那兒,他們不會討厭他們的工作、伴侶、政府和生活。
讀書本是閑情樂事
我不做快速閱讀。讀書本是一件閑情樂事,快速閱讀似乎違背了它的本意。13歲那年,我在學校圖書館里發現了一個工具,可以通過轉動手柄調整速率,令一把小尺子在書頁上滑動,就像死亡神廟的大門,一行行遮住字句,強迫使用者提高閱讀的速度。我猜它的效果不錯,但用起來肯定會叫人大為光火。在我小時候,快速閱讀十分風行,人人都想學會這一招。那幫大腹便便、胡話連篇的專家一再向我們保證,學會這個技巧,功名利祿便唾手可得。雖然他們自己是永遠不會知道的。我從來不會在吃飯和看電影時快進,那么,我為什么要在讀書時快進呢?只有那種很爛的書,我才會考慮速讀。但現如今,我已經越來越不可能讀爛書了。
我從不建議別人去讀商人或政客寫的書,關于描寫這些人的書也包括在內。這些書都差得不能再差了。他們用的是同樣的代筆人、同樣的書稿顧問,哪怕那些自稱是親自寫作的,也會落入暴躁、平庸的文風的俗套。這些書讀起來都一樣:勵志、真誠、殺傷力大。評論這些書就好比評論剎車油:用起來不錯,但又有誰在乎?
藝術不簡單,文學比殺人還難
我有幾百本硬殼精裝書,其中不少是有一定年頭的。但我的大多數藏書是平裝本。現在平裝本的書包裝得十分吸引人,它們故意引讀者上鉤,讓他們以為里面的內容也和外面的設計一樣迷人。但事實往往并非如此。畫一幅漂亮的畫,或者拍一張誘人的照片,要比寫一部精彩的小說更容易。畢加索的名畫有幾百幅,拉爾夫·埃里森只寫了一部偉大的小說。藝術不簡單,文學比殺人還難。
除了少數例外的情況,我一般都會在書的內頁上簽名,寫上購買日期及書店所在的城市。如果我沒有在內頁上簽名,那是因為我已經確定此書不值得保留。至于書店的名字我是不記錄的。恐怕是因為內頁上有了“魯昂書店”“城市之光”或“爛封面”,才會引起愉快的記憶;而“博德斯”則完全無法引發聯想。話雖如此,我在博德斯還買過不少書呢。
沒辦法用Kindle做的事
我有時會讀朋友們推薦的書,但不怎么借來看,幾乎都是自己去買,因為我喜歡在書上寫寫畫畫。我很早就養成了這種習慣—在閱讀時勾畫出自己印象深刻的段落,并把奇怪的或者不常見的詞記在書后的空頁上,方便以后查詞典。有時候,我甚至會把自己的便條、待辦事件清單、時間表之類也寫在書上,不過我通常只有在讀詩時才這么做,因為在詩歌選集中留出的空間很大。
在自己的書上寫東西很開心,這也是我不看電子書的原因之一。書是我的護身符,是死亡的象征,也是玩具。我喜歡和書玩游戲,給它們做記號,留下自己訪問過的痕跡。我喜歡把它們堆在架子上,移來移去,按照新的參數重新排列—高度、顏色、厚度、產地、出版商、作者的國籍、主題以及我讀這本書的可能性。我喜歡從架子上拿下書,朗讀優美的段落,難為那些來我家的笨蛋。從我擁有一本書的那一刻起,哪怕還沒翻開第一頁,我就已經覺得它以某種方式改變了我的生活。我像對待衣服、鞋子和唱片一樣對待書,使用它們。你沒辦法用Kindle做同樣的事情。
作家才是分發圣餐的人
我喜歡討論書籍,但我不喜歡和群氓討論。當愛書之人和不愛書的人在一起時,后者會主導談話的方向。話題只能是他們都看過的書,而這個交集小得可憐,要用顯微鏡才能找得到。
在腦海中虛幻的房間里,愛書之人和作家親切地交流著。一位朋友曾告訴我,他之所以讀索爾·貝婁的書,是因為貝婁的人生經歷看起來豐富,他可以從貝婁身上學到一些東西。我對自己喜愛的作家也有同樣的感受。如果你已經老了,想早點退休,應該先讀讀《李爾王》;如果你已經人到中年,想和比你小的女人結婚,不妨咨詢一下莫里哀的意見;如果你還年輕,相信真愛天長地久,還是先看一看《呼嘯山莊》再做長遠規劃吧。
愛書之人覺得作家透過紙頁,在直接和他們說話,甚至在關照他們、為他們療傷。他們有時忘記了作家才是分發圣餐的人。人們老說,他們之所以熱愛這位或那位作家,是因為他或她就某個話題寫出了讀者想說的話。在他們看來,作家是某種通靈的容器,為沒有聲音的東西發聲。我從來不這么想。我覺得作家用我永遠都想不出的方式,講出了我永遠都講不出的話。
(張家峰摘自商務印書館《大書特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