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里的少年

沈奇嵐

歐洲的城市總是有一塊雷打不動的老城區，碎石鋪成的路上，會偶然發現嵌著刻有建造年份的石頭，“公元1580年”或者“公元932年”。

今天街上有些不對勁，有許多人在游行。我心頭一緊。

可是，游行的人好像都是孩子，在那里吹著喇叭，互相談笑著，沒有標語，沒有口號，和我擦肩而過的幾個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還在頭上戴著一頂小小的王冠。

我有些疑惑了，這是什么游行呢？

“哈，這是他們的畢業游行。這里的高中有一個傳統，每年舉行完畢業考試之后，都要上街游行，宣告自己的成年。”路邊的老奶奶很欣喜地說。

難怪！這是多么愉快的游行，仿佛向全世界宣布：嘿，你們別想再管我了！

畢業是一種儀式，就像去除了咒語，你可以成為另外一種樣子。

我當年覺得，高中畢業的最大好處就是：再也不用做考卷了。高考之后的那個暑假真是夜夜笙歌。固然知道要看書，要做些準備，可是，此時不快活什么時候快活？

青春大概就是如此，擁有的時候，盡情揮霍，都還無窮無盡。就像我眼前這些游行的高中畢業生，他們只知道這個暑假依舊有藍天白云，她和她的朋友可以穿著比基尼在校園的草坪上曬太陽。他們在宣告自己的成熟，卻并不清楚自己在告別什么。

后來的一次畢業，是大學。那天也是興奮的，畢業典禮上，大家排隊跟打扮得像圣誕老人一樣紅彤彤的校長合影，和教授合影，和任何來參加自己畢業典禮的人合影。然后為了省錢，和6個好友一起合著租了兩套學士服，大家輪流穿，急匆匆地做了無數扮相，最后在限定的一小時內還了回去。大家都很興奮，一直在笑，都瘋瘋癲癲的。

散伙飯吃了一頓又一頓，都是儀式。我們慶祝，我們狂歡，我們告別。有喝醉了狂吐的，有終于借著酒勁對著心儀已久的女生告白的，有跳到桌子上唱歌的。有4個男生從練琴室扛了一架鋼琴到女生宿舍樓下通宵演奏，等他們酒醒之后，卻怎么都抬不動那架鋼琴了。

然后各自急匆匆收拾行李上路，再見面已是多年后，已是西裝領帶，已經笑得溫暖而職業。

直到多年后再想起畢業時的情形，才能明白畢業時自己告別的究竟是什么。

青春是一片泛著金色光芒的麥田，曾經的你我他，都在那里嬉戲玩耍，以為這就是永遠，以為會天荒地老。

可最后，我們還是離開了麥田。

或許是不知不覺地遺落了。直到看到他們，正在游行的他們，為告別18歲而慶祝的他們，我才明白自己遺落了什么。不知何時遺落了，卻還是回不去了。如果你還在麥田里，不要急著離開。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少年。漸行漸遠的他們，是曾經年少的我們。

少年走遠，麥田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