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懲罰的天使

列夫.托爾斯泰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里，一個鞋匠在守了一整天空蕩蕩的店鋪后，拖著一身疲累，返回他那破舊的小屋。一路上，他想：“家里沒剩多少面包了吧！這個冬天，一刻比一刻更冷……”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拉緊他唯一一件薄薄的外套。

就在這時，鞋匠看到遠處大街的角落里，好像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蠕動，他走上前去一看，“哎呀，是一個人呢！”

蜷縮在地上的是個年輕人，凜冽的寒風中，那人竟然是光溜溜的一絲不掛！“不行啊，這樣下去，你會凍死的！”鞋匠趕緊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年輕人身上，隨即又對他說：“走吧，到我家去！”

鞋匠到了家，門“咿呀”一聲開了，鞋匠的妻子迎了出來，鞋匠對她說：“給他一些食物吧！”

鞋匠的妻子大聲抱怨道：“你瘋了嗎？我們只剩一塊面包當今天的晚餐了！”

鞋匠壓低了聲音，說：“給他吧，我們一餐不吃算不了什么，他要是再不吃些東西，會死的。”

年輕人笑了，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就這樣，鞋匠夫婦收留了這個倒在雪地上的年輕人，并且教他做鞋子和修補的技巧。

年輕人有一雙巧手，做的鞋子既堅固耐穿又美觀。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小村子都知道鞋匠的店里來了一位手藝精湛的大師，自此以后，鞋店的生意越來越興隆……

一天，一輛豪華的馬車在鞋店門口停了下來，車門開了，走出來的是整個小鎮最有錢的人。他走進店里，丟給鞋匠一塊皮革，盛氣凌人地說：“這是一塊上好的小牛皮，我要你幫我做一雙長筒馬靴，一定要非常堅固，你要給我保證能夠穿一年！”

奇怪的是，年輕人看到富翁，臉上竟然出現了笑容。

這是他第二個微笑。

富翁走了之后，鞋匠把牛皮交給了年輕人，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年輕人裁好了樣式，鞋匠接過去一看，天啊，那是一雙短靴的樣式！

“我、我不是告訴你要做一雙長筒的靴子嗎？我的天啊，你要我怎么賠給人家？”

就在這個時候，富翁的仆人氣喘吁吁地來到了鞋店，一進門就大聲嚷嚷：“方才在回家的路上，因為馬車失去了控制，我的主人跌出了車外，當場死亡。所以他的家人不要你做長筒靴子了，改做短靴，好當他的陪葬品。”

就這樣，匆匆的，六年的歲月消逝了，年輕人一直留在鞋匠家中。有一天，鞋店來了一位婦人，帶著兩個女孩，是一對雙胞胎。坐在窗邊的年輕人看到她們，站了起來，他笑了。

這是他的第三個微笑。

婦人說：“我想替她們各做一雙鞋子。”

鞋匠稱贊著：“那是你的女兒嗎？真是可愛啊！”

婦人說：“不是的，我只是代她們的母親照顧她們。那可憐的女人在六年前生產的過程中去世了，而她們的父親也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們孤苦無依，于是我便收留了她們。”說著說著，淚水滑落在那女人的臉龐上。

鞋匠送走了婦人和那對可愛的姐妹，就在這時，年輕人開口了—這是他頭一遭請求，他說：“我要走了，回到我原來的地方。”

“為什么？”鞋匠難以掩飾臉上的驚訝，“你從來不曾告訴我你從哪里來，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家人，現在你要離開，往哪兒去呢？”

“我是一個天使，來自天上。我原來的工作是帶領離開了身體的靈魂去他們該去的地方。六年前，我帶走了一位婦人的靈魂，她就是剛才那對雙胞胎的母親。”

鞋匠不敢相信，年輕人繼續說著：“那位母親苦苦哀求我，不要帶走她，因為她的孩子們已經沒有了父親，要是再失去母親，她們一定沒辦法生存下去。我一時心軟，答應了她的請求。上帝知道后，非常憤怒，他索回了那位母親的靈魂，也把我貶下了人間。

“我對上帝的責罰耿耿于懷，上帝對我說：‘你不知道人類的心里有什么，上天將給他們什么，他們周圍的人又是怎樣影響他們。去，到人間去，去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于是我來了，就在六年前你發現我的那個夜晚。

“上帝要我親自體驗人間的生活，希望我能從中了解上帝的旨意，現在，我已經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了！

“當你的妻子將你們櫥柜中僅有的那塊面包遞到我的手中時，從她的眼神里，我解決了第一道難題—人們的心中，有愛！因為‘愛，使他們甘愿付出所有。

“當我見到那個富翁時，我解決了第二個疑惑。人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刻鐘會遇上什么，當他興致勃勃地準備做一雙能夠穿一年的皮靴時，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瀕臨死亡。因為‘無知，使他們無所畏懼。

“當我見到那兩個小女孩的時候，我清楚地了解了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人，可以仰賴陌生人的幫助而生存！她們的母親之所以會求我不要帶走她，是因為她覺得沒有親人的照顧，這對雙胞胎根本沒有存活的希望。但是，她永遠不會知道，有個陌生的女人，代替她盡了母親的義務，因為這份‘莫名的感情，使得人間充滿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