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鐘點工

程奮只

一天，崗井先生正在家伏案寫作，電話響了。崗井先生不耐煩地接起來，對方是一所家政公司的，要向他推銷機器人鐘點工的服務。

要是在以往，崗井早就掛斷了這種討厭的廣告電話。可是這一次，他遲疑了一下，因為自己凌亂的房間確實需要人來打理。

不過，崗井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你是說，你們將會派機器人為我上門服務？”

對方說：“是的，我們的機器人將完美融入您的生活……”“那么你們什么時候來？”“一會兒就到，您可以先體驗再付款……”

“現在的服務真是便捷。”掛斷了電話，崗井自言自語道，“不過，我倒想看看一個機器人是怎么貼心服務的。”

門鈴響了，崗井起身去開門，兩位女士站在門口。

其中一位中年婦女說：“您是崗井先生吧？我是公司的客戶經理，我叫信子，我身旁的這位漂亮女士，就是美惠子，她將每天來照顧您的生活，為期一個月。”

崗井打量著眼前這位年輕漂亮的女子，從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是機器人。

美惠子禮貌地鞠躬說道：“請多多關照。”崗井趕緊還禮，并把她讓進屋里，在美惠子走過身旁時，崗井甚至還能看見她臉上害羞的紅暈。

此后的一個星期，美惠子每天都準時上班，她什么都會做，洗衣做飯、端水沏茶、整理房間，這讓崗井很是吃驚。

但是一段時間以后，崗井就有點厭倦了，美惠子干活雖麻利干凈，但未免太千篇一律了，她甚至沒犯過一丁點的錯誤，連害羞時泛起的紅暈，每次也是精準地出現在臉部同一個位置。她雖然什么話都會說，但每句話都不長。當被問到回答不出的問題時，就禮貌地笑笑。

有一回，美惠子整理完書房，剛準備離開，崗井叫住了她。

美惠子禮貌地問：“先生，請問您還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崗井說：“哦，是這樣的，芥川龍之介，你知道吧？”美惠子答：“哦，聽說過。”

崗井瞇起眼睛，說：“他的這篇小說你看看，能不能說說你的看法？”

美惠子湊過來看了一眼，答道：“哦，先生，這篇小說我沒讀過，可能也談不出什么，真不好意思。”說這話的時候，美惠子尷尬地笑笑，不用說，這笑容又像復制的一樣。

崗井心想，機器人就是機器人，還是不能和真人相提并論啊！

這時，“叮咚咚”，門鈴響了，信子走了進來。這位客戶經理每天都來詢問美惠子的服務情況，并記錄在案。

信子雖然人到中年，但成熟干練，笑容自然，顯然是公司的業務骨干。她專注地記錄著崗井先生的每一句話，字跡娟秀。她的耳朵上沒有耳釘，但有耳釘留下的耳洞，顯得嫵媚動人。

崗井心中泛起了一種漣漪，他自己也說不清。

信子做完了記錄，微笑著對崗井說：“先生，您說的一切我都記下了，我代表公司謝謝您的肯定。”

然后，她轉向美惠子，留給崗井一個迷人的側臉：“美惠子，崗井先生剛才在夸你，要繼續努力哦！”說這話的時候，信子和藹地看著美惠子，眼神溫情脈脈，好像根本不是在和一個機器人說話，而是在叮囑自己涉世未深的女兒。

信子離開后，崗井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毫無疑問，他喜歡上了信子。

此后的幾個星期，美惠子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出色，但她越是完美，崗井就越寂寞。他眼中不停地浮現信子的身影。他一連續了好幾次約，并不是因為美惠子的出色工作，而是為了多見幾次信子。

終于有一次，當信子做完工作記錄，準備離開時，崗井叫住了她：“信子小姐，請留步。”“先生，還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嗎？”“哦，也沒有什么事，就是想問一下，芥川龍之介，您聽說過嗎？”“知道一些。”

崗井把書放到信子面前，指著一篇小說問：“那么這篇小說您讀過吧？”

信子微笑著回答：“哦，讀過一些。”接著她簡要陳述了對這篇小說的看法，并與芥川的其他幾篇小說做了比較。信子的評論讓崗井很是吃驚，顯然她的見解較之專業的文藝評論家也毫不遜色。

送走信子后，崗井再一次浮想聯翩……他忍不住撥通了這家公司老板的電話：“我是崗井，我想問您一個問題，你們公司的信子小姐，她、她結婚了嗎？”

老板驚異地說：“哦，您是說信子嗎？她沒結婚啊！”

崗井心中燃起了希望，他繼續道：“哦，那您覺得，一個六十歲的男人，配不配再次擁有愛情？”

老板笑了：“瞧您說的，年齡和愛情無關啊！呵呵，尤其是像您這樣優秀的作家，任何時候都配得上擁有一場高貴的愛情。”

崗井頓了頓，說道：“哦，那我……那我想和信子小姐交往，您可以幫我嗎？”

對方一愣：“哦，您的意思是，您喜歡上了信子小姐？”

崗井答道：“可以這么說吧。您覺得有什么不妥嗎？”

老板不無尷尬：“啊，我真為信子感到高興，可是，目前的法律下，機器人還不能結婚。”

這次輪到崗井吃驚了：“什么？您再說一遍，您是說信子是機器人？那美惠子呢？”

老板答：“美惠子是真人啊！”

崗井先生急了：“不是說鐘點工是機器人嗎？”

老板解釋道：“鐘點工有兩種，生活鐘點工和心靈鐘點工。生活鐘點工比較簡單，我們用真人來完成；心靈鐘點工難度較大，只有我們公司的機器人才能完成。這正是我們公司的優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