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好人

侯擁華

郝仁是個普通中年男人，黑矮胖，一臉的麻子，眼睛又小，笑起來樣子很猥瑣，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偏偏起了一個好人的名字，不認識的人來找他，大老遠在樓下喊他，“郝仁郝仁”，他聽見了就下樓，一露面，齜牙咧嘴一笑，十之八九會把對方嚇一跳—等求證一番，才握手致歉。

郝仁四十多歲，在小區外一個路口擺了個修理鋪。修理鋪的業務范圍涉及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的修理，兼顧配鑰匙、補衣服、換拉鏈。所處位置是繁華鬧市，算是占道經營。早期曾被城管追過幾次，后來，發生了幾件事兒，破天荒給他安排了一個有證的攤位。為什么給他安排，沒給別人安排呢？因為郝仁做了幾件有影響的好人好事，市長都被驚動了。

一件事兒發生在他擺攤的早期。那天夜晚收攤，一個孤身女人的包被人搶了，恰好給郝仁看見了。郝仁撒腿就追，跑了快二里地才把人追上。搶包的小青年見追者如此執著，丟下搶來的包，跑了。等再跑回攤位，郝仁看見丟包的主兒正守著自己的攤位哭哭啼啼，一下就樂了，把女人送回了家。這件事兒傳開之后，他的生意立馬好了幾倍。有人為修一輛破車，推幾條街來找他;家里的拉鏈壞了，女人也都找他來修或者換。

另一件事，發生在前幾年的一個冬天。一個老人迷路了，被郝仁帶回家，養了近半個月。老人有點癡呆，說不清家庭地址和親人的名字。沒辦法，郝仁只能把老人留在家里，讓無業在家的老婆照看，自己丟下生意，去幫老人找親人。郝仁幫老人拍了一張照片，寫清事情原委及具體地址，印成傳單四處散發，還連文帶圖在當地晚報刊登了一則尋人廣告。這下，大家都知道了城里有一個叫郝仁的好人，他收留了一位迷路的老人。登報后，老人的兒子很快從鄉下找過來，把老人接回了家。登報后第一天，郝仁的攤位就被人圍得水泄不通。有人是找他做活，更多的人是來看看他這個人。為他，這條路一連堵了好幾天，城管不干了，天天來清理攤位，圍觀的群眾怒了，雙方面紅耳赤地吵起來。有人到市政府信訪局上訪，那天是張市長接訪，張市長聽了群眾反映的問題，再看看報紙上的尋人廣告，很激動，立刻批示，特事特辦，把攤位問題給解決了。就這樣，郝仁的修理鋪名正言順地在繁華路段立住了腳。

好位置加好名聲，郝仁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后來，張市長調到別市做書記，這個城市來了一個李市長。李市長初來乍到，自然要下來調研，發現了鬧市里扎眼的修理鋪。李市長問身邊的秘書，秘書就一五一十給他說了。李市長臉一虎，生氣地說：“真是瞎胡鬧，這是城市的臉面，一點都不講究，真是太不像話了，太沒原則了。”不久，郝仁的修理鋪就被依法取締了，郝仁只好把修理鋪擺到小區里， 再找郝仁就要頗費一通周折。

不熟悉地址的人干脆就放棄不找了，小東西去哪修不都一樣？

郝仁的生意慢慢冷落，他就出去散步，彌補內心的空虛。

這天，郝仁溜達到市百貨大樓門口，遇見一個老人被車撞倒。肇事車輛逃逸了，圍觀的群眾圍了一圈，沒有一個敢出手相救。郝仁撥開人群，叫了輛的士，抱起老人就送醫院里去了。不到一個小時，老人的兒子趕到醫院，看到老人的樣子就是一通吼：“你是怎么回事？要人命呀。不拿十萬塊錢別走人！”郝仁給他解釋，他不聽，反問：“你不撞人，為什么要送我爸到醫院？”

郝仁百口難辯：“我是郝仁，大家都認識我，我怎么會做壞事？”

對方笑了，說：“天下沒有比你更不要臉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好人，誰信？”

郝仁鼻子都氣歪了，拿出身份證給他，對方拿著身份證一看，“撲哧”一聲笑了：“起了一個好人的名字，你還以為你真是好人啊？別說了，拿錢看病。”

郝仁氣得快要哭了，說：“行，我回家取錢，你等著。”轉身走了。

走在街上，郝仁只想哭，現在的人都怎么啦？這時，郝仁看見街邊有個小男孩摔倒了，一個姑娘跑過去，把小男孩扶起來。一個婦女沖了過去，說姑娘把自己兒子撞倒了。郝仁氣急了，跑過去理論，卻遭到婦女一通臭罵……

從那一刻起，大家發現郝仁消失了。有警察領著一幫人到家里來找他，郝仁的老婆黑著臉說：“誰知道他在哪里？昨天夜里就沒回家。”警察說：“監控拍得清清楚楚，今天來是還他一個清白的。”老人的兒子站在警察身后，點頭哈腰地說了一通道歉的話。

不久，晚報上登出了尋找郝仁的啟事，滿城的人都在尋找郝仁。

“郝仁你在哪里”的廣告語寫滿了大街小巷。人們見面的問候語都變成了“你見到郝仁了嗎”。

第一個發現郝仁的，是城市的清潔工。清晨，清潔工在公園木椅子上發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人，看樣子很像報紙上要找的那個郝仁。她對一臉倦容臟兮兮的他大喊：“你是郝仁吧，怎么在這兒？全城的人都在找你呢，你怎么不回家？”

郝仁從木椅上爬起來，哭了。郝仁說：“我還是好人嗎，這世道上還需要好人嗎？”

清潔工笑了：“需要，怎么不需要，離開好人我們還能活嗎？”

中午，郝仁在清潔工和眾人的勸說下，洗凈手臉、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回家了。大家都知道郝仁找到了，街道兩邊全是歡迎的人群。他一出現，人們就歡呼起來：“郝仁找到了，找到好人了。”

其實，那天晚上，躲在公園里的郝仁本想一死了之，他太絕望了。最后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他不想讓這個世界再失去一個好人。多一個好人，這個世界就會多一份光亮和溫暖。

走在回家路上的郝仁熱淚滿面，一邊走一邊對大家說：“郝仁還活著，你不用找他，他就在你身邊，好人是不怕受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