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手鐲

陰玉軍

打從小時候，曉東就聽大人說，奶奶有個寶貝，是爺爺送給她的手鐲。

奶奶一直把手鐲鎖在樟木柜子里，從來不讓人看。只有逢年過節(jié)，奶奶喝上兩盅酒，高興了，才會給曉東講講手鐲的事兒。

奶奶對曉東緩緩道來：“那時候，俺家過得殷實，你們家窮得叮當響。可你爺爺偏偏看上了俺。俺爹俺娘當然不肯把俺往火坑里推，死活不答應。你爺爺就一直站在俺家門口，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第三天，俺爹害怕了，這么下去，非鬧出人命不可。俺爹就想出來一個狠招，對你爺爺說，你娶俺閨女行，必須送一副翡翠鐲，還得用八抬大轎來抬。嘖嘖，翡翠鐲，俺爹都沒見過;八抬大轎，俺那樣的家庭都雇不起。誰知道，你那犟種爺爺，愣是用八抬大轎把俺抬了過來！”

趁著奶奶高興，曉東忍不住好奇地問：“這么說，手鐲是爺爺送給您的定情物？”

“當然是了，你爺爺非要買。”奶奶幽幽地說。說到這里，奶奶滿臉淚水，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曉東更加好奇了，央求奶奶道：“那您就把手鐲拿出來，讓我開開眼界吧！”

不料，母親聽到這句話，輕輕地拍了曉東一巴掌，說：“看什么看，不懂事的家伙，還想惹奶奶再哭一場啊？”

曉東一臉委屈，對母親撒嬌道：“不給看就算了，干嗎打人啊？”說完，他又狡黠地笑了，“媽，你老實說，俺爸娶你的時候，送的啥定情物？”

母親裝了一副很氣憤的樣子，說：“哼！你爸這窮鬼，只用輛自行車，就死皮賴臉地把俺騙來了。”

父親卻不認賬，笑嘻嘻地說：“還是你自己想來，不然俺咋拽得動你？”

父親的話把全家人都逗笑了，奶奶也樂了，不再抹眼淚了。

曉東還是念念不忘手鐲的事情，過了一段時間，他私下里問母親：“奶奶真的有手鐲嗎？”

母親十分肯定地回答：“當然有了，可漂亮呢！”

曉東又問道：“那當初你訂婚時，咋不也要一個呢？”

母親說：“那是你奶奶最心愛的東西，我咋能要？”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曉東就到了該訂婚的年齡。可由于曉東家庭條件不好，媒婆根本不踩他家的門檻。

后來，母親好不容易花錢托了媒婆，才給曉東介紹了一個叫小梅的姑娘。沒想到，小梅的父親卻開出了當時最為昂貴的訂婚條件——“三金一木”，就是金耳環(huán)、金項鏈、金戒指，外帶當時流行的木蘭摩托。

那段時間，曉東家里一片愁云慘淡，父親整天愁得低著頭抽煙，母親不停地唉聲嘆氣，奶奶則坐在一旁，始終不說一句話。

曉東不好意思直接求奶奶，就悄悄地和母親商量道：“奶奶不是有對翡翠鐲嗎？要不，先讓她拿出來擋擋？我掙了錢再還給她。”

母親一口回絕，說：“不行！那是你爺爺留給你奶奶的唯一念想。”

最終，還是父親和母親厚著臉皮，跑東家串西家，求親找友地借錢買了“三金一木”，曉東也終于將小梅娶進了家門。

可曉東結婚不到一年時，小梅終究熬不住清湯寡水的生活和滿屁股的外債，跟一個有錢人跑了。

小梅的出逃，嚴重地刺激了曉東的自尊心。曉東恨小梅的無情，恨家庭的貧困，恨父母的無能，還恨奶奶的吝嗇。曉東耍起了脾氣，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父母不敢說曉東，只是訥訥地在旁邊陪著。

奶奶卻看不下去了，指著曉東罵道：“一個大老爺們，連個女人都看不住，還有臉慪氣呢！”

這話對曉東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他終于爆發(fā)了，吼道：“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從沒見過像你這么吝嗇的人，留著你的破手鐲，給自己買棺材吧！”

“你……你……”奶奶氣得臉色蠟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急了，“啪”地打了曉東一巴掌：“你給我滾！”

“滾就滾！”曉東一賭氣，真的就離家出走了。

曉東在外流浪的日子里，多次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奶奶身體每況愈下，父親也很后悔動手打人，他們天天盼著曉東回家呢。

可曉東實在不愿踏進那一貧如洗的家，不愿見父母，更不愿見自私吝嗇的奶奶，便以種種借口拒絕了。

直到有一天，母親又從老家打來電話，說奶奶不行了，曉東才不情愿地回了老家。到家時，親戚鄰居已經幫著把奶奶的后事辦利索了。

清理完奶奶的遺物，母親遞給曉東一把鑰匙，說：“你不是總想看奶奶的手鐲嗎？自己打開看吧。”

曉東不明白母親是什么意思，但還是接過鑰匙，打開了奶奶那個鎖了一輩子的樟木柜子。可找了半天，曉東也沒見到手鐲，只在柜子最下面的一個小匣子里，找到了一張紙條。

曉東小心翼翼地將紙條展開，仔細地辨認著上面已經模糊的文字——

“現(xiàn)欠張春花翡翠鐲一副，今生必當補上。

王笑明謹諾

民國二十五年五月十二日”

張春花是曉東的奶奶，王笑明是他的爺爺。

推薦者：張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