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時代的影像戰

南方朔

人的自命不凡和炫耀，乃是一種本性。所以古代的君王貴族都很會炫耀，并把炫耀變成了一種王公貴族的禮儀，炫耀的服裝打扮、炫耀的建筑和儀仗、炫耀的男女關系八卦緋聞。這都是炫耀和自戀的初期形態。

插圖/ANKEL

到了工業革命后，由于生產力解放，新的人際社會關系形成，于是資本家興起。資本家豪門產生得最多時，乃是在19世紀的歐美“鍍金年代”。那些暴富的豪門，住宅夸張、消費夸張、男女交往的八卦也夸張。他和她們就是要過一種別人不能，只有他們可以，使別人羨慕嫉妒的人生。但那個時代攝影尚未發展，只有報紙雜志這種文字媒體，因而英美報紙上供他們炫耀的八卦專欄版也告大盛。

當時美國出了個著名的八卦作家溫切爾（Walter Winchell），他是富人男女的最愛，每天在高檔的俱樂部鬼混，那些富豪名流都會主動找來，提供自己的八卦。八卦是那些人揚名立萬的途徑之一。溫切爾幫這些人的炫耀行為發消息，寫文章，在大蕭條時代，每個月就有35萬美元稿費收入。炫耀自己的財富和行為，乃是他們自我肯定的方式之一。

而到了攝影普遍之后，這種炫耀自戀的現象更趨強化。以前的人，還需要借助別人的文章來炫耀，現在則可以用自己的照片來炫耀，用照片來炫耀自己的身體和美麗曲線、炫耀自己的性感和華麗的穿著。當代美國才女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曾寫過一本《論攝影》，她即指出，攝影的普及，其實已改變了人們的認知。攝影是一種自我凝視、自我重要，照片強化了人的以自我為中心，所以她說，“攝影滿足了自戀功能”。而照片“邀請人們去進行演繹、推測和想象”。蘇珊·桑塔格寫書時，數字化的社交媒體尚未出現，但她的觀點已證明了后來的現象，許多人都通過網絡和智能手機自拍，把自己的裸照或其他照片ps上網。炫耀、驕傲、自鳴得意、自我贊美，甚至于自我崇拜，已成了當今這個時代的特色。

因此，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拉斯奇（Christopher Lasch）遂說：當代是個自戀的時代，人們已將自我的追求和自我的享樂極大化，并走向獨我的窄門。人們對更廣大的人我關系已不再關心，對自己的炫耀已成了最新的時尚。炫耀自己的身體、消費、特權關系、名氣，則成了一種價值，而很奇怪的，乃是人們對這些炫耀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都默然接受了這種事實，視之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常態。

因此，現在已的確是個炫耀自戀的時代，而炫耀必然和實體世界的權力有關，身體的美麗和性吸引權力、金錢權力、政治和種種特權，尤其是這些權力很容易集合到了一起，成為權力的大會串，擴大了炫耀的規模。炫耀的定義是對表面的夸示，它必然輕視一切既有的行為規范。因此，炫耀是一種個人行為的逾越，它會毀壞了人的自制、儉樸、操守等基本的品質。炫耀是一種道德上的罪。

最近臺灣發生了一起“阿帕奇富豪觀光旅游團案”。有一群富豪家族親友，隨隨便便就進入部隊營區，自用車直接開入攻擊直升機阿帕奇的停機棚，甚至還進入駕駛艙，假裝飛行員過癮。除此以外，這起案件還有空軍中校飛行教官把飛行作戰頭盔自行帶回家，視同高級玩具，以及嫁給富商的女藝人把駕駛艙的照片播上“臉書”等行為。事情之所以會這么離譜，都是在炫耀。炫富、炫耀他們有特權，但炫耀必定會留下影像，那都是究責的證據。在這個影像的時代，人們用影像來炫耀，但影像也是政府監督檢查人們行為的工具。這些富商及其家人的逾越行為，終于鬧成更重大的軍中紀律事件。這起事件已搞垮了好幾個將官，當事人可能會被法律究辦。

因此，現在已是個炫耀自戀的時代，但炫耀必然會留下影像，這些影像在社交媒體里，在各種監視器或者別人的手機里，它都是政府監控究責的根據。炫耀自戀的時代，影像世界這個領域，已成了各方勢力角力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