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島上的驢（上）

竇晶

（一）

夜涼如水，阿爸還沒有回來，阿達變得心神不定，根據以往的經驗，阿爸回來得越晚，醉得就越厲害，回來跟阿媽的戰爭也會越激烈。

“阿爸怎么還不回來呢？又和他那些酒肉朋友喝起大酒來了吧？”阿達問媽媽。

其實這話等于沒問，用腳后跟推理，都會得到答案。

“唉！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的命苦啊。”阿媽愁眉不展。

“咚咚咚——”突然，一陣砸門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夜的寧靜，“快開門——老子回來了！”門外傳來阿爸醉醺醺的嘶啞聲音。

阿達急忙鉆進被窩里，他非常怕阿爸耍酒瘋。

阿媽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門口，把門打開，“回來了？”

“我不回來，你會很開心的！我知道！”阿爸又開始找茬打架了。

阿達用被子把頭蒙住，他不想聽見接下來的咒罵和噼噼啪啪的打架聲，也不忍心聽見媽媽的號哭聲。

這是典型的家庭暴力，可是阿媽受了那么多的苦，卻始終沒有離開阿爸。

“我要是離開這個家就好了！”阿達想，這個想法圍繞了他很久很久，可是都沒有實施。

很快，阿爸的咒罵聲和阿媽的哭聲混雜在一起，阿達實在忍受不了了，自己已經是小男子漢了，不能再躲避！他沖出房間，大聲喊道：“住手！不許再欺負阿媽！”

“小兔崽子，連你一起打！”阿爸紅著眼睛“啪”的一聲給了阿達一個大嘴巴。

阿達憤怒地沖出門去，他要離開！離這個家遠遠的！

“阿達——你去哪里？”身后傳來阿媽的喊聲。

阿達顧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氣跑到湖邊，望著遠處模模糊糊的巫婆島，阿達狠了狠心，他要到巫婆島去，那里再可怕也沒有家里的氛圍可怕。

他跳入冰涼的水里，向巫婆島游去。傳說這個島上有一個老巫婆，會把人變成驢子，專心致志為她磨面粉，巫婆用磨出來的面粉制造出漫天的大霧，讓船兒迷失方向。

阿達從小就聽到了這個傳說，所以從來不敢去那個島上，如今，他決心逃到那里去，這樣阿爸就不會把自己像抓小雞一樣拎回家。

阿達游了好久好久，感覺近在眼前的巫婆島，怎么始終都與自己保持著距離呢？他手腳發麻、力氣越來越小，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阿達看見阿爸和阿媽手牽手漫步在鮮花叢中，他從來沒有見過阿爸如此帥氣，阿媽如此美麗，他們身后的那個漂亮小男孩是自己嗎？

“阿爸、阿媽等等我——”那個小男孩甜甜地喊道。

哇！真的是自己，世界上只有

自己喊他們阿爸阿媽呀！這是一個

夢嗎？但愿不要醒來。

（二）

“嘿嘿嘿——湖水給我送來了一頭毛驢！”阿達被一個恐怖的聲音嚇醒，睜眼一看，自己躺在一塊巖石旁。霧氣彌漫下，一個老巫婆正在對著自己獰笑！難道巫婆島的傳說是真的？

“巫婆，您好！這里是巫婆島嗎？”阿達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

“哼！明知故問！我已經好久沒有撿到毛驢了，你的個頭可真小，真想一腳把你踢回到湖里！”

“不不不，請您腳下留情。”

“好吧，趕緊給我去拉磨！”老巫婆指著一個小磨房說。阿達跑進磨房，他看著自己的手腳已經變成了四個驢蹄子，難過地哭了。

“阿媽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變成一頭毛驢，嗚嗚嗚——”

不過很快他就收住了眼淚，哭有什么用呢？這是自己的選擇。

阿達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巫婆套上籠嘴，這個破東西是為了防止偷吃面粉用的。

轉呀轉呀，阿達最開始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就是那么機械地轉圈。一百天過去了，他開始思考，難道自己真的要做一輩子的毛驢嗎？

在每周一次的放風吃草時段，他問一頭老毛驢：“您覺得一輩子這樣拉磨有意思嗎？”

“什么有意思沒意思的，當一頭老毛驢，總比當一個遭人嫌棄的老頭兒強，這里沒有白眼，只要用力氣轉圈就可以了。”老毛驢甩了甩尾巴說。

阿達問一頭小毛驢：“小家伙，你甘心做一頭小毛驢嗎？”

“唉！沒辦法，爸爸媽媽都沒有了，我被狠心的嬸嬸扔進了湖里。我想，當一頭小毛驢總比當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浪孩子強。”

阿達走到一頭女毛驢面前，問：“女士，您為什么要當一頭毛驢呢？”

“唉！我被丈夫拋棄了，積勞成疾，一身重病，到這里當一頭驢也沒什么不好。”

一頭瞎了左眼睛的毛驢走過來說：“傻小子，打消你的疑問，來到巫婆島就是做毛驢的，這是宿命。”

兩百天過去了，阿達發現旁邊多了一個大磨房，他趴窗口往里瞧，里面有一頭毛驢正在拉磨，一邊拉一邊哭，嘴里叨咕著：“阿達——阿達——阿達——”

“阿媽？阿媽也來到了巫婆島？”阿達心里一驚，“阿媽——”他沖了進去。

“阿達，原來你在這里？”阿媽和阿達互相蹭著脖子，他們只能用這種方式擁抱。

“阿媽，你怎么來到這里啦？”阿達問。

原來，阿媽一開始以為阿達是因為害怕偷偷地藏了起來，后來發現阿達真的離家出走以后，就四處尋找，都沒有結果。阿爸依然酗酒成癮，家暴變本加厲，萬念俱灰的阿媽便投湖自盡了。

原本以為一死百了，誰知道竟然漂到了巫婆島，變成了驢子！

“幸好我變成了驢子，否則怎么會見到我的寶貝阿達呀！”阿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阿達忽然很自責，阿媽的愿望只是能和兒子在一起就好，可是自己竟然拋下了她，只身來到巫婆島。

在家面對的是變態的阿爸，在這里面對的是陰險的巫婆，他想起那個美麗幻覺，難道自己就不可以擁有美好的生活嗎？

“小驢子，趕緊回到你的磨房去，別偷懶！”巫婆舉著皮鞭沖了進來，皮鞭像雨點一樣落在阿達的屁股上。阿媽怎么能眼看著自己的寶貝挨打呢？她抬起腳用力踢向巫婆的腦袋。

“啊——”巫婆慘叫一聲，她沒想到這頭溫馴的母驢竟然踢自己，因為沒有防備，所以傷得不輕。

阿媽喊：“快跑！阿達！”

“阿媽，我們一起走，這次我絕不能扔下你一個人！”阿達拽著阿媽跑出了磨房。巫婆捂著腦袋追了出來，“可惡的驢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們！我要扒了你們的皮！”

“跳入湖水！快！”阿達喊道，因為他覺得這個島是巫婆的，只有跳入湖里，才能擺脫她。阿媽和他“撲通撲通”跳進湖里，向前方游去。巫婆揚起面粉，吹了一口氣，湖面上立刻升騰起大霧，阿達和阿媽瞬間誰也看不見誰了。

“阿達，你在哪里？”

“阿媽，我在你前面。”

“我們去哪里？”

“不知道啊，往前游吧！只要找到落腳的地方就好！”

他們一前一后向前摸索著游去，精疲力竭了，也沒有靠岸。

“千萬不要暈過去，否則還會漂回到巫婆島。”阿達喊著，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阿媽，打起精神來！游啊——”

“好的，孩子，你看前方的湖底好像有一片燈光。”阿媽說。

“哇！說不定有人向我們伸來了援手，我們向燈光靠近。”

“好的，加油！”阿媽隨著阿達潛入湖底，向明亮的地方游去。

這是一個魔法師的世界，他能變幻出所有的東西。

“歡迎你們來到魔法師的水下古堡！”魔法師敞開了大門。

“哇！好丑陋的驢子！”古堡里一群漂亮的孩子驚呼道。

這是一個美麗的世界，所有的東西都是美麗的，魔法師喜歡美的東西。他之所以讓兩頭驢子進來，是因為他相信自己可以把他們變成美麗的人或者美麗的樹。

“孩子們別急，看我的！”魔法師自信地舉起魔杖，嘴里念念有詞，指向阿達母子倆。

可是魔杖“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阿達母子依然是兩頭驢子。

“奇怪！我的魔法怎么失靈了呢？”魔法師愣在那里。

“讓他們出去，這里不要丑陋的東西！”

“等等，等等。”阿達急忙說，“我們是被巫婆施了魔法的人，我可以給大家磨出優質的面粉，我媽媽會做美味的蛋糕，難道你們不想嘗一嘗？”

“哦，他說的是真的嗎？”一個金發女孩兒眨了眨大眼睛說。

“優質面粉可以做美味的蛋糕和餡餅哦。”有著高鼻梁的小男孩兒說。

“先留下來看看，也是不錯的主意。”一個漂亮的姑娘說。

“驢子能做蛋糕？難以置信！”

……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著是否收留這兩頭驢子。“好啦好啦，大家安靜。”魔法師經過沉思終于發話了，“我馬上變出一盤磨，你們開始工作吧。”

就這樣，阿達和阿媽暫時得以留在了魔法師的水下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