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植
《新民主主義論》是毛澤東于1940年1月9日在陜甘寧邊區(qū)文化協(xié)會第一次代表大會上作的講演,原題為《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與新民主主義的文化》。這篇講演稿先是刊載于2月15日出版的《中國文化》創(chuàng)刊號,后又于2月20日發(fā)表在延安《解放》雜志第98、99期合刊上,題目均改為了《新民主主義論》。《新民主主義論》第一次系統(tǒng)深刻地闡述了新民主主義的相關理論,是一篇邏輯嚴密、結構嚴謹、體系嚴整的理論著作。正因為如此,在其發(fā)表后,受到全黨上下和陜甘寧邊區(qū)理論界、思想界的高度重視。
作為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共的代表性理論著作,《新民主主義論》在陜甘寧邊區(qū)產(chǎn)生了巨大反響。同時,為了讓這篇真理性著作惠及更多的有識之士和普通大眾,中共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推動《新民主主義論》在國統(tǒng)區(qū)傳播開來,引起了國民黨人士、國統(tǒng)區(qū)知識分子等對這篇文章的關注和討論。總體來看,國統(tǒng)區(qū)各界人士的評說意見大致分為否定和認同兩類。持否定意見的均是國民黨人士,由于國共兩黨十余年相互敵視、斗爭,因此國民黨人對《新民主主義論》大唱反調并不令人意外。但國統(tǒng)區(qū)的進步知識分子則態(tài)度鮮明地表達了對《新民主主義論》的支持和擁護。值得注意的是,某些國民黨人也在一些具體問題上認同毛澤東的觀點,這無疑從另一層面證明了《新民主主義論》的正確。
國民黨人對《新民主主義論》的曲解和否定
國民黨人之所以否定《新民主主義論》,一個重要原因是新民主主義理論“觸犯”了被國民黨人奉為金科玉律的三民主義。有國民黨人曾明確表示,《新民主主義論》“實在荒謬太甚,對三民主義和孫中山先生的主張,不只作了一種很大的曲解,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污蔑”。因此,重新闡發(fā)三民主義的“真釋”,曲解、否定《新民主主義論》就成為國民黨人急需完成的任務。
國民黨西安勞動營訓導處長張滌非首先對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發(fā)難。他指出毛澤東對三民主義作了“五重曲解”,并認為這是毛“毫無常識的污蔑,應該給以糾正”。
國民黨文人劉子健對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評論說:“毛澤東既非真心信仰三民主義,便不能不曲解三民主義了。他從前常說三民主義有新的和舊的,革命的和不革命的,徹底的和不徹底的之分。最近,忽然發(fā)現(xiàn)‘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有‘國民黨之三民主義,其真釋具如此一句,不覺驚喜如狂。”在劉子健看來,“孫先生所謂‘真釋,系針對一般曲解三民主義者而書,欲辨三民主義的真?zhèn)危辽佼斠詫O先生自己的書論為衡量”。在另一篇文章中,劉子健毫不客氣地說:“三民主義有真?zhèn)螁幔考俣ㄓ校瑒t孫先生所講的是真,違反孫先生的一切曲解是偽。……三民主義有新舊嗎?也沒有。因為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以前,孫先生所講的三民主義,與宣言以后孫先生所講的三民主義,精神完全一貫,無新舊可分。……三民主義必須是‘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三民主義嗎?這在孫先生的宣言中,完全沒有根據(jù)。”
唯孫中山先生言論是從的人士并非僅劉子健一人,曾擔任國民政府立法院立法委員的陳安仁也認為:“三民主義,是具有革命之一貫性的,是具有革命之徹底性的,沒有舊新的分別。……三民主義,隨革命歷史的發(fā)展,而可以擴大其內容與本質,斷無前者偽而后者是真,前者是舊而后者是新的區(qū)別。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絕對沒有舊三民主義新三民主義的區(qū)別。”
作為國民黨的理論權威,葉青較之其他國民黨人的精明之處在于,他試圖將社會主義的相關內容納入三民主義的內容之中,從而達到取消社會主義存在價值的目的。葉青認為毛澤東對于三民主義是完全無知的,原因在于他不了解“‘民生主義就是共產(chǎn)主義就是社會主義的話,以致不了解三民主義底社會主義性質把它作資本主義看的緣故”,與此同時,葉青還極力擴展三民主義的涵蓋范圍。他說:“孫先生活著的時候,一直在發(fā)展之中。情形如春苗之生長。在孫先生死了以后呢?直到今天,還是發(fā)展著的。……三民主義底發(fā)揚光大,是時代的問題。”
國民黨人對孫中山“新三民主義”的誤解
然而,事實真像國民黨人所說的那樣嗎?我們考察一下歷史便知。固然,孫中山?jīng)]有以文字的形式直接提出新三民主義或三大政策,但這并不意味著孫中山的思想中不存在“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工”的基本內容。事實上,在其談話和講演中,有多處體現(xiàn)了這一思想和精神。
關于聯(lián)俄政策,1924年1月底,孫中山在接見蘇俄軍事顧問小組時表示:“在現(xiàn)在的革命斗爭中,十分需要學習俄國人。”1924年10月,在寫給蔣介石的信中,孫中山更是明確地強調:“今日革命非學俄國不可……我黨今后之革命,非以俄為師斷無成就。”甚至在逝世前,他還發(fā)表了《致蘇聯(lián)遺書》,表示:“我希望國民黨在完成其由帝國主義制度解放中國及其他被侵略國之歷史的工作中,與你們合力共作。”
關于聯(lián)共政策,孫中山也有明確指示。1923年,孫中山在批評鄧澤如等抨擊中國共產(chǎn)黨的信中明確表示:“俄國革命之所以成功,我革命之所以不成功,則各黨員至今仍不明三民主義之過也。質而言之,民生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實無別也。”國民黨一大閉幕后,國民黨黨員馮自由反對國共合作,孫中山獲悉后,嚴肅地申斥馮等人說:“反對中國共產(chǎn)黨即是反對共產(chǎn)主義,反對共產(chǎn)主義即是反對本黨之民生主義,便即是破壞紀律,照黨章應革除黨籍及槍斃。”
在扶助農工方面,孫中山亦態(tài)度積極。1922年,他在與《日本紀事報》英文版記者白萊斯福談話時,不僅認可了廣州勞動人民對其“勞工之友”的評價,指出“余則確信公共生活若有勞工勢力參與其間,其意味當益濃厚”,并且明確表示,“凡關于改良勞工情形之運動,余皆贊同之”。
從上述事實可以看出,雖然孫中山?jīng)]有從字面上提出新三民主義,但其思想中早已種下了這些與時俱進的種子。因此,雖然國民黨人以他們自認為正確的三民主義來反對新民主主義,但其實正是他們誤解了孫中山的原意。
國統(tǒng)區(qū)普通民眾特別是進步知識分子對《新民主主義論》的評價較為客觀、正確
從現(xiàn)有資料看,國統(tǒng)區(qū)的普通民眾特別是進步知識分子,對《新民主主義論》不僅有較為客觀、正確的評價,而且能夠主動運用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理論分析實際問題;而有些國民黨人,他們對《新民主主義論》盡管持總體否定的態(tài)度,但在某些方面也表示了認同。
國民黨文人賈湘客就對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中關于中國社會性質的分析部分地予以認同。他說:“誠然,在淪陷區(qū)是殖民地社會,因為它已經(jīng)淪陷于日本帝國主義鐵蹄之下去了;同時有些淪陷區(qū),雖經(jīng)國民政府十余年來的苦心經(jīng)營,已漸從殖民地社會,轉變過來,但這次為日本帝國主義搶奪過去,一切新興民族資本,付之東流,買辦階級與日寇侵略勢力,又復萌動,當然也變?yōu)橹趁竦厣鐣恕!边@顯然表明,他對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關于中國社會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質的分析中有關殖民地的論述,是持認同態(tài)度的。陳安仁的觀點也與毛澤東的有幾分相似,他指出:“在中國百年來,足(是)受帝國主義之壓迫的,它本身的地位與性質,是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地位與性質。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內之人民,是大群之弱小民族,是大群之被壓迫民族。”其他類似的情況還有一些,限于篇幅,不再贅述。
國統(tǒng)區(qū)的進步知識分子對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作了更為積極的回應。署名“石人”的作者在國統(tǒng)區(qū)刊物《民言半月刊》上發(fā)表文章,比較了民主主義與新民主主義的異同。“石人”認為,北伐戰(zhàn)爭成功后,中國所走的路徑“是有獨具的嶄新性格:仍是資產(chǎn)階級性的民主主義革命———但它不是舊范疇的民主主義,而是新范疇的新民主主義”。他隨后解釋說:“它不是廢除私有財產(chǎn),而是更加保障和獎勵私有財產(chǎn)。目的是以本國的資本主義,抵制國際的帝國主義,以期達到真正民族解放;它不是激發(fā)勞資的仇恨,而是調節(jié)勞資關系并促成合作;它不是以無產(chǎn)階級專政為目的,而是由無產(chǎn)階級參加或領導,以各革命階級團結合作,聯(lián)合建立資產(chǎn)階級性的新民主主義社會,和各革命階級聯(lián)合專政的國家。”可見,此文對毛澤東闡述的新民主主義的概念和觀點作了較為客觀、全面的解讀。歷史學家李平心認為,閱讀《新民主主義論》可以“發(fā)掘中國現(xiàn)代歷史的真理”,為此他“搜集了一些材料加以研究”,并在《中國民主憲政運動史》和兩篇論文中“把新民主主義的問題作了一些粗淺的發(fā)揮”。由上可知,以“石人”和李平心為代表的進步知識分子已經(jīng)在認同的基礎上較為系統(tǒng)地掌握了新民主主義的基本理論,并且能主動將其運用到對具體問題的分析上。這一情況表明,包括進步知識分子在內的廣大民眾不僅初步了解了《新民主主義論》,而且一些先進分子甚至達到了對新民主主義理論的系統(tǒng)掌握。
雖然《新民主主義論》在國統(tǒng)區(qū)評價不一,甚至還遭到了國民黨文人集團的“圍剿”,但正如毛澤東所說,“還是比賽吧。誰把共產(chǎn)主義比輸了,我們共產(chǎn)黨人自認晦氣”。然而歷史的事實是,面對反動人士的群起圍攻,《新民主主義論》不僅沒有喪失陣地,反而在群眾中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就連批判過這篇講演稿的國民黨人也不得不承認包括《新民主主義論》在內的中共思想的理論性和吸引力。國民黨的重要理論家葉青就在其書中明確表示:“看見他在《解放》第九十八和九十九兩期合刊上的《新民主主義論》,覺得他有相當?shù)倪M步。聲明一句:人家底東西,如果不是理論,我不能說是理論;如果是理論,我不能說不是理論。贊成與否由主觀決定,是否理論乃一客觀的事實。……我對于毛澤東,從此遂把他作共產(chǎn)黨理論家看待了。”葉青的這番話相信是發(fā)自內心的。連他這位國民黨理論界的權威人士都對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刮目相看,足證《新民主主義論》理論成色的充足和分量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