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內好時光

凌小汐

我喜歡穿行在巷子里。如遇有清風，風在枝頭掠過，踩動小小的香樟葉，細細碎碎的，似筆尖在紙上擦擦而行。風再大一些，翻動了水桐葉，軟撲撲的聲響，仿佛水鄉里的嘩嘩槳音，過了古老的橋洞，遙遙地鼓動耳膜。這時，光陰是清涼的、安逸的、馨香的，似水中的薄荷葉，氣息盈盈然地浮動在視線里。

若是樹陰異常濃稠時，深深淺淺的綠色會簇擁著小巷，整條小巷就那樣綠起來了。空氣是綠的，樹影人聲是綠的，時光也是綠的。巷口有小嬰兒的衣物在尼龍繩上靜靜地搖晃著，像一陣散發著乳香的微微鼾聲……那鼾聲，也是綠的。于是情不自禁地會想：啊，這小巷，是不是就要被這些綠拐走了？

到了黃昏，綠色稠成了暮靄，隔開天光在巷口聚攏，懸浮在頭頂。巷內有人家，燈火會一盞一盞亮起來，輕輕地把影子拉瘦。帶著自己的影子一路前行，要是碰巧有月亮跟上來，影影綽綽的燈火下，巷子猶如一截長長的絲綢水袖，在夜色中流淌。時光變得曖昧起來，好似步子一重，就可以踏進另外一個世界去。

有的巷子，僅僅是過道，像一位詩人寫的那樣：一條小巷，又彎又長，沒有門，沒有窗，我用一把舊鑰匙，敲著厚厚的墻……這樣的小巷——詩意，孤獨，沉默，決絕，也充滿向往。墻是紅磚砌成的，刷了白色的石灰，卻也已經斑駁掉了，爬山虎長得一季比一季旺盛，那斑駁愈發顯得醒目。爬山虎長勢正好時，會完全覆蓋住兩面的墻，如兩道站立的綠色小河，完全一副山河翠碧云莽莽的架勢。站在巷子里，我的手里沒有舊鑰匙，我用的是指肚，輕輕地觸摸著巷內的時光，那時光里噌噌燃起來的是青春的烈焰，一下就驚飛了心里藏著的無數只安靜的鴿子，撲啦啦地響徹一小片藍天。

冬天的時候，葉子都掉光了，墻面上僅存著枯藤，像大雪覆蓋后的村野間縱橫的各路阡陌。那樣的時刻，心間會有荒涼路過，就想與一個人，一夕忽老。那么，來吧，讓我們在巷子里，一邊走著，一邊老去……

老巷子更讓人心動。那里的每一寸空氣里，每一塊磚瓦里，都蟄居著令人沉醉的舊光陰。

一條老巷內有酒香。深巷中不打眼的鋪子，擺放著大缸大缸的米酒，氤氳著醺然微醉的酒香。酒缸用紅綢子封了蓋，像待嫁的新娘子，喜慶而隱秘。后院正在煎著酒，酒水順著竹節吧嗒吧嗒滴落到壇子里，煙從瓦隙中扭著身子攀爬到天上去。這煙，應是最先醉掉的那一個吧？

再看那被歲歲年年的檐雨所磨損的石階，有年輕的小媳婦納著鞋墊，她腳邊的一盆蔥，正長出耀眼的青旺旺的顏色。蔥葉尖上滴落著溫熱的洗臉水，盆里幽幽地冒著熱氣……那熱氣里，滿是生活的香息，彌漫成溫暖的最初模樣。

我愛看一個經常在門口打盹的老嫗，她真的是很老很老了，老成了巷子的一部分，那么契合。她像一只豁口的粗瓷碗，被擱置在角落里，用身體盛著一碗陳年的時光，送給每一個細心的路人，然后內心安詳地等待融入泥土。她的神情告訴我，老去并不是可怕的，那只是一種歸依……

我現在居住的城市多小巷，這是一份古樸的歡喜。巷子，是這座小城柔軟的腹地。巷內有好時光，綿藏歲月深處的幽謐與風情，無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