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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客

2015-05-09 09:42:47劉麗
青年文學家 2015年25期

劉麗

你心中有沒有一個地方,你和一個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去過那里,然后有一天,你向往著能夠舊地重游,又或者在心里拒絕再想起。董小藝還是在十一前,接到會議通知后,懷著一種復雜的情感坐著火車又一次來到泰安小城。傍晚的時候,她沿著泰山腳下的步行街,找到了那家叫天之驕的賓館。那個正在打盹的老大爺一眼認出了她。“丫頭,這是你第三次來我這小旅館了,我們有緣分啊,怎么這次是你自己來?”董小藝看著老人,眼里忽然霧雨蒙蒙。大爺愣了一會兒神,大約是見多了世間種種,便又笑著對她說:“204房間吧,我去給你打開。”

房間還如十年前第一次來這里,五年前第二次來這里一樣,一張大床占滿了整個空間。被褥依然整潔,床前依舊還是那張黑漆的桌子。也許是旅游淡季,無人居住,散發著一股潮氣。大爺給她打來了開水,放到床前黑色的桌子上。到衛生間打開了熱水器,就悄悄把門帶上。董小藝把窗子打開,秋陽還暖,空氣溫和,漫過眼前的樓頂,依然能看到巍峨聳立的泰山。“李明一”,她無法抗拒這個名字,在她的腦海閃現。她躺在床上,萬念輪回,她相信,此刻有一個人一定記得這個時間和這個地方。

2004年,28歲的董小藝和李明一第一次正式約會選擇在一個曖昧的地方,一家名叫知音的歌廳。李明一給小藝打電話,讓她選地方。她不知道在這個月光盈盈的晚上應該到哪里約會好。八月初秋,北方的夜晚很涼爽,湖邊散步,應該是首選。李明一說,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還是約在安靜的地方。

李明一不會歌唱。歌唱在他來說,是很羞澀的事情。

有一次文麗請李明一和幾個生意上朋友聚會,文麗逼他唱了一首歌,他居然唱了一首佛教歌曲,是《心經》,小藝曾在電腦上聽王菲唱過,歌聲安詳空靈。李明一的聲音低啞,他唱歌莊重的樣子沒把她的鼻子笑歪,跑調跑到爪哇國去了,還渾然不覺,唱完很謙虛說:“唱得不好”。就安靜坐下了。文麗就拍手說:“下面請藝術家董小藝小姐給我們唱一首歌吧。”小藝就落落大方站起來,說:“談不上是什么藝術家,我在藝術館工作,給大家唱一首鄧麗君的《又見炊煙》。”她的歌聲充滿懷舊情緒。不茍言笑有一點靦腆的明一臉上忽然綻開一絲笑容。

文麗是小藝的大學同學,是個絕對信奉只戀愛不結婚的女孩子。奇怪的是,她長得豐滿得冷艷,卻沒有談過一段像樣的戀愛。大學畢業那年,她去看了一場足球賽,愛上一個足球教練,暗戀了很久,后來人家到了日本去,她卻勇敢追到那里,人家已經舉行了婚禮。她黯然而歸,落落寡歡了一陣子,性格巨變,變成男人婆,男人堆里總能聽到她沒心沒張揚的話語,噓噓呼呼,真真假假。她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她說她最大的一單生意是她為一家叫金緣的房地產做的企業宣傳。企業總經理叫李明一,人稱儒商,畢業于某財經大學。文麗去他辦公室談合作意向,見他桌上放著一個很大的陰陽八卦圖案的黑色筆筒,便開始講起了關于陰陽八卦學,繼而講起對易經的理解。把她對玄學一知半解全部應用上,居然獲得李明一的好感,繼而她又講了自己如何在大街上見到乞討的,隨時都會給上一點錢,她說:“李總,有一次路過火車站,一個老太太對我說,火車票和錢都被小偷偷去,自己沒法回家了,我就拿出車票等值的三百塊錢,給了她,等我第二天路過那里,那個老太太還在以同樣的方式向路人討要。那老太太看見我,把臉別過。我就想,心到佛知,管他是否受騙。”她的一番話獲得了李明一的頻頻贊賞,沒等她的策劃案完成,他就給了文麗一張數目不小的支票。從此李明一的廣告宣傳都交給了文麗來做。文麗所在的廣告公司也因此提拔文麗做了總經理助理。有了很高的年薪。

文麗說小藝一生會有兩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她煞有介事地推算著小藝的生辰八字。然后在那本被她翻舊了的《易經入門》里找尋她生命的蹤跡。她說:“董小藝,你面相文靜,如大家閨秀。你命有天廚,會吃國家俸祿的,一生衣食無憂。可是你命犯孤辰。真是奇怪,男怕犯孤辰,女怕犯寡宿,你怎么倒過來了。孤辰寡宿就是,愛情婚姻不順。主要晚年孤寂,你占了男人命格,你犯的是哪門那?”董小藝就點著她的額頭說:“精神病,我本來就不信命,你神神叨叨,像個老巫婆,以后誰敢娶你”。文麗一會又大呼小叫說:“人的命,天注定,你不信都不行。我的天,董小藝,你完了,你還要老少戀啊!”董小藝笑道:“難不成我還要和那些大牌女明星一樣,迷上姐弟戀,找一個十幾歲的小弟弟。”文麗用筆杵著下巴說:“那倒不是,你未來的戀人將是一個大你十歲左右的離異男人。這個男人命帶金輿,是個富貴男人。”她神秘的樣子令小藝感到好笑。她又驚住,好一會才說:“我的老天啊小藝,你命中還有一個神煞,很厲害,不是災禍就是奇運”。卻又說道:“不過我還看不清楚,以后跟你說。”小藝全然不理會她的所謂八卦,后來,有一點被她說中,小藝與大自己十歲的李明一成為戀人。文麗積極撮合他們,作為對李明一的回報。

小藝從事群眾文藝工作,每天接觸的都是吹拉彈唱,是陽光的,快樂的。她從小就被當兵的父母送到沿海跟著外祖母生活,很少見到父母。直到十七歲考上父母所在地的大學,才回到父母身邊。在她眼里,除了對父母敬畏之外,會看著兩個當兵的哥哥與父母有說有笑,而自己默默不語。她有著自怨自艾的戀父情結,當她遇到李明一的時候,這一點就顯露出來。李明一沉默寡言,成熟沉穩。她居然有些迷戀他的低啞的聲音,認為那里面是厚道和善良。她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婚史。

小藝與文麗合租一間公寓,夜晚她看著面前的一摞關于風水命運的書,眼睛看著小藝:“我的大小姐,你說我厲害不,你的運程我看的超準,你和李明一命里都有童子星,不是一般人。我猜呀你倆前世大概是天上佛門的書童,犯了戒,貶到人間,才會繼續一段情緣。”文麗興奮地在想象中描繪著周易給她帶來的夢幻。轉而她又狐疑地說:“李明一有個漂亮老婆叫張雪嫣,也是一家房地產分公司的老總,他們不知道為什么離婚了,據說他十多年沒有找過,和他離婚的老婆住在那座大房子里。他是和老婆離婚后才發跡的,可他老婆怎么不離家那?”小藝就笑著說:“那你算一下唄,他們為什么還住在一起。”文麗說:“我也糾結,覺得不可思議。”

李明一走進歌廳的時候,小藝正拿著麥克風心不在焉卻又緊張地望著門口,直到他走入視線。他38歲,身高足有180,屬于他這個年齡,很標準的身材。見他進來,小藝把麥克放下,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他,他也目不轉睛看著小藝,然后輕輕坐在她身邊,歪著頭,還是目不轉睛看著董小藝,小藝發現他的眼睛居然很大,很好看,但目光里有些憂郁。他屬于那種典型的國字臉,皮膚略黑,有著溫和的眼睛和堅毅的嘴角。他的頭慢慢湊近小藝,仍然目不轉睛看著小藝。她有些不好意思笑著,用手輕輕推轉他的臉,他執拗還是轉過來目不轉睛看著她。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會。他伸出手把小藝從沙發上拽起來,她以為他要和她跳舞,可是他忽然把小藝抱了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圈。他把頭附在小藝白色的連衣裙上,她看不清楚他的臉,等他把小藝放下來,小藝看到他眼里充滿淚水。他把小藝攬在懷中。他們就這樣靜靜待著。從那一刻起,小藝就知道,她死定了,她和這個男人今生今世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他的眼淚讓小藝有些迷惑,更多的是感覺他的感情有些復雜。小藝認為李明一此刻是愛自己的。然后小藝這個被鄰居從小就作為傳統女孩楷模,看見男生就臉紅的大女孩,就如一條蛇,纏在了李明一身上,她甚至主動糾纏了他,熱烈纏繞他,他就摟著她的腰,抱著她,放在沙發上,輕輕撫摸著她,撩起她的長裙,眼睛閉上,進入了她。她正熱烈要迎合他,他卻只有短瞬的幾秒鐘,他居然笑了一聲,說了一句:“受不了。”把她的裙子整理好。“董小藝,小藝,這個名字真好”。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眼睛卻看著別處,有了些不自然。小藝紅著臉低著頭,有點后悔自己太主動,怕他認為自己輕浮。這樣過了好久。他問:“小藝你談過戀愛嗎?”小藝說:“是的。他是我的大學同學,畢業就分手了。”董小藝看著李明一,她瞇起眼睛,知道李明一問的是什么意思。李明一問后臉就紅了。他看著董小藝,似有憐愛。董小藝心里知道,她之所以對李明一有著天然的親近,除了喜歡他,還因為他與初戀男友長得太像了。

李明一說:“我們走吧。”然后他們一前一后走出歌廳。李明一開著一輛灰色奔馳跑車,把小藝送到樓下,下車的時候他說:“親愛的,再見!”。

接下來的幾天,李明一沒了動靜。董小藝主動給他打了電話。那邊的李明一正與身邊什么人說話,像是在布置工作。他問:“是哪一位。”“我是董小藝”。那邊笑著“哦”了一聲。接著試探說:“我是不是要給你買禮物啊?”小藝愣住了,沒說話。掛了電話。接下來幾天仍然沒有動靜。小藝又打過去。她內心羞澀,卻鼓足勇氣故意叫他:“老公,你很忙嗎?”那邊李明一支吾著:“忙,過幾天請你,不要叫老公,等我想了,就會去找你。”董小藝覺得有些羞愧,李明一把自己當成什么人了。她是認真要和他談戀愛的啊。李明一好像不太想見董小藝。下班回來的董小藝坐在沙發上,等文麗回來。文麗卻打電話說有人請吃飯,不要等她。小藝拉開冰箱,找了幾片面包,就著一瓶牛奶當晚餐。很晚文麗才回來。文麗是被一個高大男人背了進來,那個男人文麗說起過,死了老婆,是一個農村出來的包工頭,長的憨厚,少了一顆門牙,文麗曾讓他去鑲嵌,他卻說沒人理會不要緊。她嘰嘰咯咯笑著:“大山,這是董小藝,我的閨蜜。”,大山就問:“什么是閨蜜?”文麗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說:“傻瓜,說了你也不懂。”她讓大山里把手里的餐盒遞給了小藝說:“我要是不在啊,你就對付,趕緊吃吧,你把我的那睡衣洗了沒啊?”,旋即看到了涼臺上正晾著她的睡衣,就走過去,當著他們的面脫光換上了。大山如土包子開花,當著小藝的面吻著文麗,一條大長腿盤在文麗的腰部。眨著濃密黃色睫毛的眼睛不時盯著小藝看。然后他們去臥室,他們半開著門,發出聲音做愛,伴隨著他高聲的叫喊結束,小藝羞愧難當,也充滿驚恐。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挨過漫長的時間。大山走了,她拉過文麗說“你要死嗎,你找不到男人了嗎,你就會那點動物行為了嗎”。文麗抽著煙說:“大山很男人,我喜歡。他在我眼里是個簡單的男人,他為我什么都舍得。他喜歡我,我們做愛如同吃飯一樣平常啊。”接著她拿出一根細長的韓國愛喜煙抽了起來,房間里有了淡淡的薄荷香味,她說:“小藝,我媽進了養老院。我爸他拋棄了我媽,當年他是個窮光蛋,像哈巴狗一樣追求我媽,我媽那時候是大學教師,有的是人追。如今她老了,得了腦血栓,變成了老年癡呆。我爸他都快六十歲了,跟我媽離了婚和一個三十八歲的小妖精好上了,把我媽天天按在椅子上,時間長了,腿部肌肉萎縮,路都不會走了。他一天就在她面前放點面包,餓不死就行。現在他把我媽送進了敬老院,更自由了。他那點做包工頭子賺來的錢,我們都沒花到,全給了那個小妖精。我最恨他,但我是他的女兒,就要找一個和他一樣的男人,我要先享受一下自由的快樂。以后我嫁人,要帶上我媽,我愛不愛那個男人,另當別論,只要他喜歡我一點點就夠。”小藝說:“文麗,你長得漂亮,認真找一個男人結婚吧,別不著調。”文麗笑著說:“浪漫的小姐啊,愛情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妖精,魅惑人。咱們上學的時候,教寫作的老師說過一句很哲理的話,我記住了:愛情屬于生命,不屬于生活。小藝,生活很現實,沒那么浪漫,情感是經不住生活推敲的,你最好醒醒。你和你的前男友徐志平山盟海誓又怎么樣,他不也追求門當戶對,移情別戀了嗎”她看了小藝一眼,突然又說:“對不起,小藝,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的傷疤,男人和女人就是異性相吸,哪有那么多愛情,更不要有什么思想,簡單就好。”此時,董小藝倒覺得文麗是一個哲人,道理簡單,實踐果決。不一樣的人生,就會有不一樣的生命感受。文麗又湊到小藝面前問:“你和李明一怎么樣?”小藝說:“他把我當成情人,而不是愛人。”文麗點著小藝的頭說:“你呀,典型的文學小青年,書呆子,情人和愛人有什么分別嗎,死認真。去找他吧,他絕對是個好人,看你造化了。”小藝想自己不需要什么造化,自己雖不漂亮但長得也不丑,有才華,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非得和那個大自己接近十歲的男人糾纏。何況自己又不拜金。他不過就是潛意識里那個初戀男朋友的影子。可是她又悄悄問自己,喜歡他了吧,答案是肯定的。從見到李明一的那一刻,她就喜歡上了他。準確說,愛上了他。

文麗癡狂地研究易經的時候,小藝上網聽歌。聽夠了,她就去一個同域聊天室解悶。她起了網名叫知音,一個叫成功儒商的點擊她。他們聊了下去。

“你好,請問你是做什么的。”儒商問。聊天室里很多職業和名字都是虛擬的。小藝隨便說了一個職業:“我是教師,你那?”對方說:“我是做房地產的。”“是老板嗎?”“算是吧。”接著對方又問:“你漂亮嗎?”小藝回答:“一般。”

小藝叫文麗過來。她說:“文麗,我猜測這個儒商是李明一。”文麗趴在電腦屏上看了一會說:“真有點像,不過,李明一那么大老板,忙都忙不過來,怎么會到這里聊天那。”小藝就說,我有辦法知道是不是他。也許是小藝的語言很文學,很準確,又很唯美。那邊的儒商就說他第一次遇到這么談得來的聊友。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聊得更加投機。

聊天大約持續了幾個月。幾乎每晚都聊,后來小藝說,自己是收藏家,喜歡收藏各式的筆筒。儒商就說自己有一個自己去南方淘的陰陽八卦圖的筆筒,希望有機會送給小藝。小藝就證實了對方是李明一。文麗點著小藝的頭說:“想不到你狡猾大大的,和他聊吧,在這里也會相互了解的。”李明一的登錄號在第一次與小藝對話的時候她就記住了。小藝每次都變換著著網名,每次李明一都會準確無誤找到她。而且他不止一次猜測小藝非常漂亮。

李明一聊起他許多感悟,比如,做人要善良,善惡有因果報應,福禍無門,唯有自招之類。他對愛情態度就是真愛只有一次。他后來坦白說,在聊天室,他遇到的最好的對手,就是小藝了。在小藝假裝別人和他聊起對人生,對愛情的同樣感悟后,他真誠說自己到這里聊天就是想釋放一下壓抑,他說:“我很憂郁。”小藝看到這幾個字,覺得沉重起來。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妻子,她做了男人不能忍受的事情。小藝在那邊氣憤地說:“怎么不離開她。”他說結婚的時候就承諾會永遠對她好。他說當年看到妻子后就瘋狂愛上了她。后來知道,她已經有了對象,并且在一起同居。那時候李明一24歲,那個漂亮女孩20歲。但她居然嫁給了李明一。那時候他每天騎著自行車接她上下班,每天都把自己精心縫制的棉墊放在后座上,怕咯著她。兩年后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后來一個房地產老板瘋狂追求她,成為她的情人,她提出了離婚。李明一說:“我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她。此后再也沒有一個人能住進心里”

李明一幾乎每天晚上就會到聊天室找小藝。他們仿佛成了知音,無話不說。每次聊完,小藝就會很惆悵,網絡的虛擬讓李明一變得真實坦誠,隔著銀屏,想象的空間很大,李明一每天快樂的事情就是到這里找小藝聊天。小藝覺得李明一這樣是對自己的無視,后來終于有一天小藝忍不住打電話告訴李明一:“和你聊天的那個人是我。”李明一在電話那頭沉默一會笑了,說:“我們有緣分。”小藝想或許李明一期待在那里能找到傳統有文化素質又有張雪嫣那樣美麗容貌的女人吧。

以后的日子里,偶爾見面時,小藝從李明一看自己的眼神中,能夠感覺到他對自己有了熱情。隨著時間推移,李明一有點喜歡這個有著浪漫情懷,有些單純的女孩。后來那個聊天室關閉了。小藝也不再到那里去堵截李明一,李明一或許也找尋累了,他開始每天都給小藝電話,即使沒有話題也會簡單通話。在很長的時間里,李明一似乎習慣了這種交流,很少主動約會小藝見面。小藝聽著他溫和的聲音,無數次想象著他們終會在一個時刻再次相擁。李明一近40歲的生命歷程中,還真的再也沒有遇到如小藝一樣傻傻地愛他的女孩,而他的心底那個愛情之夢仿佛漸行漸遠。他在對佛教和禪學進行了一番學習之后,決意不再執著于感情,甚至在電話里總是對小藝說,要看破放下。小藝問他:“哥,你看破放下了嗎?”他會笑一聲說:“有你攪合著,我怎么放下那?”小藝聽到這話,心里會有一些甜蜜和滿足,盡管李明一對她還是淡淡的。

小藝輔導合唱團準備參加全市歌唱節的演出。合唱團是業余的,大部分都是單位退休職工和社區的群眾,素質參差不齊,有時彼此還鬧意見。短短時間的培訓輔導,小藝不斷調節他們的矛盾,那些人就像小孩子,誰站在前排,在什么位置都會斤斤計較。弄得小藝哭笑不得。按下葫蘆起了瓢。但是小藝有辦法,她把獲得全市合唱第一的教師合唱團找到一起,兩個團一起輔導。那些團員體會到自己團隊的不足之處,幾個骨干就說:“鬧什么啊,有能耐唱得比人家好。”小藝就保證說,只要努力,就不會比教師合唱團差。大家就和睦了許多。小藝是大學中文系畢業。母親是部隊文工團的團長,也許是遺傳基因使然,雖然從小在姥姥身邊長大,可是姥姥對她的教育一樣沒缺少。從小她就學會了手風琴,古箏等樂器,再加上她有副好嗓子,大學畢業后,順利進入市藝術館工作。小藝從小就多才多藝,還愛好文學。十六歲就在國家級雜志發表了散文,接到過許多讀者來信,其中一位武警戰士,還向她表達了愛慕。鄰居有個退伍的老兵說,這孩子太優秀,但人無完人,總有一缺,這孩子以后進入社會,要吃點啥苦頭。為此姥姥說那個老兵是烏鴉嘴。

合唱的歌聲轟鳴,加上人聲嘈雜,小藝沒有聽到手機鈴聲,等到結束走出演播廳,小藝看到十幾個手機未接來電,都是李明一打來的。附帶一條信息:“你在做什么不接電話,我要殺了你。”氣急敗壞,不像李明一的性格,看來事情急切。

小藝選了一家餃子館,要了兩盤餃子和兩個菜。看著十幾天未見,滿臉憔悴的李明一,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李明一未動筷子,他皺著眉頭說:“她被人打了,沒在醫院,不知道去了哪里。”小藝反應了一下,知道他說的那個她應該是張雪嫣。就問:“她被誰打了?”李明一說:“被她的情人。” 小藝問。“為什么打她?”李明一看了小藝一眼說:“她又跟了別人。”小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這個離婚的男人,為什么還關心著前妻的事情,更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還同居在一起。李明一拉住小藝的手,眼睛里是深度的憂郁。他說:“小藝,從前我曾想到過自殺,曾經拿著斧子去找他的情人想同歸于盡,可是后來想,我不能死,還有兒子。”小藝說:“她值得嗎,你的生命就那么賤嗎?我一點都不同情你,你的愛就那么沒有原則嗎?”看小藝有些生氣,李明一欲言又止,還是說:“她很少在家里住,只是偶爾早上回家吃飯。她吃慣了我做的飯。”小藝說:“那算什么啊,她還有臉吃你做的飯,你還做給她吃,真不可思議。”李明一說:“她剛出軌的時候,我都瘋了,夜里不停撥打她的手機,直到她的手機沒了聲音,那時候我就如一個困獸。有一次我掐住她的脖子。她就說你掐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怎么能下的去手。她去會情人我就一遍遍打電話讓她回家管孩子。可是她每次關掉了手機。多少天不見蹤影。”小藝氣憤地說:“什么女人啊,就是長得像天仙又怎樣,李明一,現在你既然離婚了,就應該分開,為什么還在一起那,就算有過承諾,可是她已經不是你的人了。”李明一說:“小藝,她不經常回家,回家了就是犯了神經性頭疼,嘔吐,她已經習慣了我照顧她。甚至她晚上出去會情人,我都要去送她。我不愿意離開她,愿意見到她。從前對她是怨恨,現在覺得既然她不愛我,讓她尋找幸福去吧”。這次見面后,小藝發現了李明一讓人說不清楚的一面。

餃子和菜涼了,小藝叫來服務員買了單。李明一送小藝回家,再也沒說話,他嘴唇抿著,劃出一道憂郁的弧度。他身上的無原則的責任感,卻也打動了董小藝。

李明一仿佛沒有什么朋友,尤其是沒有男性朋友,他只有幾個工商稅務的朋友。從那一天起,小藝常對李明一說:“哥,你在我眼里是最棒的。很優秀的,有幾個能把生意做得這么好,你是奇才。”小藝故意這樣說,想讓李明一更自信起來。她就如一個朋友而不是戀人那樣開始關心起他。真的如文麗預測的,仿佛自己天意應該對李明一付出。

小藝給了李明一人生的一絲溫暖和男人的尊嚴,她真的愛他,忽略了他奇特的婚姻,她以一個正常戀愛觀去要求李明一正視與自己的關系。但是李明一仿佛已經用盡了愛情,總是懶散無關痛癢地與小藝進行拉鋸式的戀愛。有時又不像戀愛,只是把小藝當成一個說話的朋友。他每天都給小藝打電話,就是不怎么見她。小藝覺得李明一除了向她傾訴外,再也沒有別的。小藝第一次與李明一提出不要交往了,她認為長痛不如短痛。

她不再接李明一的電話。文麗回家說:“你們怎么了,李明一打電話問我你問什么不接他電話,在做什么,你們鬧矛盾了嗎,怎么像小孩子啊。”小藝說:“李明一壓根就不在乎我的,他的前老婆才是他的最愛。”文麗就說:“小藝,給李明一些時間吧,他會改變的,他是個好人。”

李明一是好人很快得到了驗證。小藝和文麗去參加一個合作宣傳周活動,在另一個展廳看見李明一正參加一個孤獨癥孩子的畫展,他當場給了一個孤獨癥孩子學校的老師二萬元錢,說要學校填充一些教學設備。還要資助其中一個有好轉女孩,一直到她能上大學。他還對校長說不要報道他資助行為,后來聽說他和那個女校長也建立了很深的友誼,沒事的時候就去學校看望孩子。看到小藝和文麗他就說:“你們兩來買幾幅孩子的畫吧,孩子們畫的不錯。”

過了半個月,李明一給小藝發了信息:“沒有你生命就沒有意義。”小藝就原諒了他。也是因為這句話,小藝對他的愛情堅守了很多年。

再后來小藝上班就翻看電話記錄,如果沒有李明一來電,就會很失望。

和李明一熟悉了,便無話不說了。有時候小藝也很調皮,就會逗他說:“哥,你喜歡我嗎。”他就會毫不猶豫說:“很喜歡。”她就進一步問:“是博愛嗎?”他就會笑一聲說:“不要貪嗔癡,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搞得小藝迷糊。再后來,問他:“是有點愛嗎?”他就會在電話那端說:“好了,我要忙了。”掛斷電話。小藝生氣很久不給他電話,或者不接他電話,他就會發來信息:“你還好嗎,不要生氣了,我們是好朋友。”小藝說:“不只好朋友,還是知己,愛人。”他說:“是的”。小藝叫了他老公。是想提醒讓李明一不要忘記他們的關系。李明一卻說:“小藝,不要叫老公,我不喜歡這樣叫。”小藝以為他在否認和自己的關系,就有些氣惱。問:“那叫你什么?”李明一說:“叫先生,”小藝就樂了,心想真是個老古董。小藝就說:“你長我十歲,叫你大丈夫吧。”那邊李明一只一個字:“嗯。”

夏季是藝術館的忙碌的季節。周末大舞臺持續了五個月在廣場演出。小藝每周都與街道組織演出。形式不限,各具特色。尤其是轄區內文藝團體的參與,讓群眾在廣場就欣賞了過去只有進劇院才能看到的精彩節目。小藝他們的大舞臺受到群眾的歡迎。

小藝組織合唱演出的時候,設計了中間的串場,缺一個京劇獨唱。李明一就說他有個朋友會唱京劇。這次他主動在海鮮樓請客。

那是一個年齡和他相仿的叫翁君慧的女人。她長得小巧玲瓏,鄰家姐姐的樣子。說話聲音略帶羞澀,眼神卻顯露出有些倔強。李明一讓董小藝叫她慧姐。慧姐與李明一說話很客氣,她對小藝說:“謝謝李總介紹認識你這個小妹妹。我從小喜歡唱京劇,如果你們演出需要,我可以經常參加。”小藝就說:“太好了。群眾文藝就說要豐富多彩,京劇是大家喜歡的國粹藝術。尤其是樣板戲的一些唱段,大家都會喜歡。”李明一也很高興,看著他們說:“君慧曾獲得過省里比賽的三等獎,《紅燈記》里的痛說革命家史,她最拿手。”那頓飯氣氛特別愉快,李明一要的菜都很精致,還上了一份龍蝦。小藝每次組織演出,都會通知慧姐,慧姐果然唱得不錯,很受歡迎。相互熟悉了,慧姐有時到小藝辦公室坐一會。他們的話題居然都是李明一。慧姐話語平淡,眼神里確實極其復雜。她說到年輕時代,與明一住鄰居,他是一個陽光大男孩,性格活潑,尤其是聰明,打撲克凈藏鬼玩賴。小時候他很臟,她長摁住他,給他洗頭發。慧姐露出的笑容,充滿回憶的快樂。

后來每次演出完畢,明一都會找帶著小藝和慧姐小聚。有一次到慧姐家里,她做了幾個拿手菜。明一說,他年輕的時候,總到慧姐家里蹭飯吃。她媽媽烙的餅尤其好吃。

有一次傍晚在廣場演出,翁君慧和那個扮演李奶奶的演員都穿上了戲裝,他們拿著號志燈唱了一首《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獲得臺下觀眾的喝彩。董小藝回頭,看到了在人群中的李明一。李明一正拿著手機拍照。演唱一結束,順著慧姐走下臺方向,小藝看到了李明一從轎車里下來,接過慧姐手里的化妝箱。小藝看著他們開車離去,心沉沉的,沒了心情。她想李明一是請他們去吃飯了。她給李明一打了電話說:“我看見你了。”那邊李明一笑了,就掛掉電話。過了一會他又掛過來說:“剛才去送翁君慧去趕下一場演出。因為她穿著演出服不好打車,所以送她去。”

翁君慧是李明一的初戀女友。小藝是后來才知道的。李明一就像在講一個遙遠的故事。翁君慧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戀愛的時候李明一才十九歲,翁君慧長他兩歲。翁君慧的母親是個離婚女人,希望自己女兒能與愛人白頭偕老,而李明一后來卻移情別戀,愛上一個女大學生。

在與張雪嫣結婚前,李明一談了兩段戀愛。他說唯有翁君慧讓他放不下。覺得一生都欠她的。八十年代初,人們的思想觀念,尤其是兩性關系很封閉保守,而他們兩個卻把自己寶貴的貞操相互給與。后來在與翁君慧的交往中,小藝從這個樸實卻又疑心重的女人那里知道。李明一與她分手后,她得了一場大病,病好后,迅速嫁了人。后來見到李明一,她就會像刺猬,手里拿著什么就會摔向他。李明一在漫長的歲月里,始終在對她的內疚中度過。起初翁君慧并不領情,后來李明一對為她殘疾的兒子找了一個醫療專家,不久兒子基本能夠自理。她才釋然。從此她有什么事情也會打電話找李明一商量。有幾次,小藝和她一起排練節目的時候,她們都會不自覺談起同一個男人,小藝倒覺得,從一個側面更了解了李明一。翁君慧對李明一的態度是,沒有他是空白,有他會有些依托。他們的關系就是有事就說,沒事就不聯系。李明一說放下誰,都不會放下她,她曾對他最好。小藝明白,所謂最好就是當年他們談戀愛的時候,翁君慧給他做了很多次好吃的飯菜,給他洗衣服,悉心照顧他。這在后來娶了張雪嫣后,他再也沒有享受到。

十年里,小藝就和翁君慧并存在李明一的生活里。而生活里充滿戲劇性,沒法讓人不糾結是否真的有一雙手操縱命運之輪。在與李明一相處的日子里,李明一的往昔,如一幅黑白色的畫卷展開在小藝面前,讓她純真的情感蒙上了諸多疑惑。

2008年,為了紀念奧運會在北京召開,董小藝他們藝術館和文聯要出一套本土作家叢書,文聯責成小藝他們藝術館來設計封面。李明一說她有個朋友過去在北京市搞出版的,可以設計,不過要給些設計費。董小藝很高興答應了,不久李明一領著一位白凈,戴眼鏡的女士來找董小藝。她自我介紹說自己叫徐思怡,原來在北京搞出版,現在回家鄉照顧父親。她問小藝:“你知道我和李明一的關系嗎?”小藝笑著說:“不知道啊,你們什么關系。”她就說,曾是李明一的女友。當時小藝就糊涂了。剛有了個慧姐,又來了一個徐姐。徐思怡上大學的時候,經人介紹認識了李明一。那時候的李明一剛剛結束了與翁君慧的戀愛關系。徐思怡家里很富裕,她的媽媽覺得李明一家里孩子多,做公務員的父親要養活一大家人。不太同意他們交往。而徐思怡又恰恰是文青,有著浪漫的情結。每次見到李明一總是要問他愛不愛自己。起初他回答喜歡,后來問得次數多了,就不免有些煩躁。一個大雨天。李明一把自己的雨衣披在了徐思怡身上。騎著自行車把她送回家。徐思怡怕媽媽不待見李明一,就沒有讓他進屋。她顧自走進家,連雨衣也沒有給李明一穿,讓他冒著大雨騎著自行車離開。第二天她去找李明一的時候,李明一等在門口,把徐思怡放在他那里的用品丟在地上,什么也沒有說,就關上了門。徐思怡說后來她找過李明一幾次,家里人說他去外地了。徐思怡在兩個月里迅速找了一個商人結婚,又離婚。

小藝說:“真是奇怪,你欠兩個女人的,卻找我來幫助他們。”他就呵呵笑一聲說:“因為你欠我的。”她能理解他,在張雪嫣背叛了他之后,他就無數次想起前兩段戀情。因為這兩個女人都愛過他,是他離開了她們。他的內心懷念著青年時代被愛的感覺,企圖在那里找到安慰。很有意思的是,李明一與兩個曾經戀愛的前女友,都成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朋友。他在憂郁的日子里。曾經與徐思怡傾訴過。徐思怡對他的遭遇不以為然,只是多次回憶著自己當初離開他時的絕望。甚至還有些小小快感。后來徐思怡讀了大量佛教書籍,把這段感情歸結為命運使然。她成為李明一的精神導師。李明一在她面前扮演了一個若即若離的角色。不過,她遇到什么困難,明一都會全力以赴幫忙。而對于慧姐,李明一絕口不提自己的遭遇。明一很多事情,慧姐是從別人嘴里聽到的。她稱呼明一為李總。這種稱呼用她后來對小藝說的話,讓明一對她充滿了歉疚。

愛情本來應該是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河。朝著一個方向,到達目得地。而李明一給小藝的感情,就如一條泛濫的河床。沒有方向感。

文麗聽著李明一的故事就拍手笑著說:“李明一原來也是個情種,不過還算有情有義。”

李明一說徐思怡才華橫溢,在北京做過一家出版社的總監,她非常聰慧,對傳統文化頗有研究。李明一把13歲的兒子送到北京讀書的時候,把他托付給了徐思怡。等徐思怡回到家鄉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找到了李明一,打算開辦一所傳統文化學校。李明一幫忙找了房子。他帶小藝去了那個學校,他提議徐思怡一定要先教授弟子規,在教學中融入怎樣處理夫妻感情,做一個有道德知廉恥的人等等。徐思怡確實是一個有才華的女人,她的辦學理念新穎,小藝常常來學校幫助她義務講課。那時候聽課的人不多,大都是一些老年人。后來她加了音樂和高考作文補習課程,學校辦得慢慢有了名氣。

董小藝與徐思怡成為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徐思怡是很有思想和主見的女人。有一天董小藝在她那里看到了文麗的父親文大海。才知道,文麗說的那個小妖精竟然是徐思怡。董小藝把這件事告訴了李明一。李明一笑著說:“世事不可思議。文大海喜歡有文化的女人也不奇怪,文麗的媽媽得了老年癡呆,已經不能與人正常交流,生活也不能自理。拖累著文麗父女,莫不如把她送到敬老院,這也是最好的安排。”小藝點頭。卻沒有告訴文麗他父親和徐思怡的事情。

李明一送了小藝一本李叔同傳記。李叔同是小藝崇拜的一代大師。他的那首《長亭送別》曾經讓無數文學青年吟唱,從那抒發知交零落天涯的心靈悲慨中體味人生知音難尋的滋味。李明一在郵箱里發給小藝一段李叔同寫給日本妻子那封決絕的信,董小藝唏噓了很久。他對小藝說:“很多人一談到佛教,就會認為認為充滿虛無消極,但是佛教中提倡的智慧人生,大愛無私是與我們提倡的傳統文化一致的,我們還是應該學習借鑒不是嗎。你聽過的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等禪意的句子很有哲理”小藝點頭,她第一次感到了李明一的才華和他的魅力。

后來小藝到過樂山峨眉山后突然對佛教有了敬畏。所到之處看到善男信女們合手禮拜,她也會生出一些莊嚴感。自從讀了李叔同,她開始關注了佛教,了解好多知識。李明一說說:“中國的儒釋道文化,傳承了千年,我們應該繼承傳播真善美,你要關注傳統文化。”李明一說起傳統文化會一改沉默寡言,侃侃而談,他說:“中國傳統文化是中華文明演化而匯集成的一種反映民族特質和風貌的文化,是民族歷史上各種思想文化、觀念形態的總體表征,是中華民族及其祖先所創造的、為中華民族世世代代所繼承發展的、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歷史悠久、內涵博大精深、傳統優良的文化。它是中華民族幾千年文明的結晶,除了儒家文化這個核心內容外,還包含有其他文化形態,如道家文化、佛教文化等等。”小藝說:“大丈夫,你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的知識傾向很明確,心是向善的。而事實上李明一最終打動小藝的就是他的善良。為了給小藝講他的理想。他決定一改信息交流,每周六與小藝徒步,一路上津津樂道講著他的人生體味。每到中午時候,李明一就會在經過的路邊請小藝吃一碗牛肉手拉面,李明一每次吃完就會說:“小藝,我們吃的很簡單,你不會覺得怠慢吧。”

董小藝說:“大丈夫,吃糠咽菜都愿意和你在一起。”李明一笑了。事實上,李明一很富有,在街邊小攤吃飯,一次兩次蠻有情趣,可是久了,董小藝心中也有些傷感,他覺得李明一不太照顧自己,他從未問過董小藝愛吃什么。只是顧自去隨意。這讓董小藝總是糾結李明一到底愛不愛自己。本來董小藝和他在一起,幾乎沒有肌膚之親,董小藝不想去花他的錢,哪怕不多,每當他請自己吃幾次手拉面,她就會去買一些李明一愛吃的食品送給他,小藝不是大咧咧的人,她很細膩,也許是從小親人都遠離的緣故,在很多年里,她交的朋友只要對自己好,她都會極力回報。因此她的有限的幾個朋友關系都很鐵。而李明一,她的大丈夫。除了對張雪嫣,對兒子和年邁老父親無微不至的關懷,再也沒有找到他愿意心甘情愿照顧的人吧,所以他不走心。董小藝曾下定決心,她相信,隨著歲月的流失,他們會建立起深厚的情誼,她的愛會感動李明一,因為她深愛他,帶給了他很多快樂。很多年過去了,當董小藝在手機里找出當初李明一的照片,仔細端詳他的那雙憂郁的眼睛時,仿佛他判若兩人,李明一的自信,超出了她的想象。董小藝想,或許是自己的愛溫暖了李明一吧,她有些沾沾自喜起來。李明一每天雷打不動就是晚上一定去父親那里陪伴,和父親一起吃飯,還給他念一段故事。在張雪嫣出軌的日子里,李明一的母親替他養大了孩子。如今母親已經去世。近90歲的父親和姐姐一起過。李明一負擔了姐姐一家的生活費。有時候冬天李明一也徒步去父親那里,說可以鍛煉一下。每次他都凍得手腳冰涼,小藝有時去接他,掀開他的棉衣,發現他居然沒穿任何內衣,直接就穿了羽絨服。她嗔怪他不會照顧自己,心里也會不好受。第二天她去商場買了一件棉背心和一條羊毛圍巾,給他送去。等小藝回到了單位,接到明一的信息:“謝謝。”

起初徐思怡對小藝與明一在一起,不以為然。她總是對小藝說,明一是個好人,但是小藝你們總歸還會不在一個層面,小藝你太單純,而明一是個有著故事的男人,你們要磨合很久。

時光如上了發條,與李明一不知不覺在一起五年過去了。有一個夜晚,董小藝做了一個夢。李明一教會了小藝騎馬,他們騎著馬,越過斷壁殘垣,走過丘陵,他們決定來個浪漫旅行,小藝興奮不已。準備了好久,吃的用的帶了一大堆。他們出發從早上到晚上,沿著鄉村的道路,越過斷壁殘垣,到達一片廣闊的草原。他們在傍晚坐在了蒙古包前,天色漸漸沉下來。暮色里,他們看見一片濃云,揉在夕陽里,如滾滾紅塵般,盡情燃燒。他們好久沒說話。被這種景象震懾了。那是火燒云。那是很少見到的景色。原野之上,它在燃燒怒放。漸漸被暮色融進。炊煙在這一刻在遠處升起,消散在廣闊的空間。看著那人間煙火,小藝和李明一默默無語。好久他們對視一下,竟然異口同聲唱到“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詩情畫意雖然美麗,我心中只有你。”李明一居然這次唱歌沒有跑調。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頭也靠在一起。夕陽里,他們如美麗的剪影。李明一捧起小藝的臉說問:“在想什么,我的文藝女青年?”董小藝跳起來,張開雙臂,面向廣闊的田野大聲說道:“李明一,你聽著,我想在這里造一所房子。開辟一處田園。夏季鮮花盛開,秋季一片麥浪,和你生一雙兒女。讓他們去讀書,考博士,再回到這里當莊園主。娶回一個公主做兒媳,招一個王子做女婿。然后造一座城堡,生生世世在這里。”

“幻想很美麗,是烏托邦,我們的烏托邦。不過真是個好主意哈哈”李明一抱起董小藝轉了起來。他們有了遠離人間的快樂。青春的幻想和幸福,讓這一刻如童話。多年后,聽到鄧麗君的《又見炊煙升起》,董小藝的眼睛仍然會潮濕。想起這個夢。她和李明一的相遇,或許就是一個夢。也許冥冥中的宿命里,總會有那么一處地方,隱匿著誰都無法打開的心結,或還存有一塊芳草地。在她的心底孤獨地開著一朵永不凋零的小花,使得漫長歲月里有了不一樣的煙火,如影隨形,伴隨到生命的最后。

夢里他們打馬回城,走著,走著,李明一卻不見了蹤影。小藝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早上醒來,董小藝恍惚著。想起文麗的話,做了不好的夢,就把枕頭翻過去,接著睡。可是她不知道這個夢是好還是壞,前半段是她的理想,后半段不佳。她還是把枕頭翻了過去。躺著把夢里的情景回放了一下,做了一個決定,她想向李明一求婚。她又小小傷感了一下。求婚的應該是李明一,可是他仿佛忘記了還會有婚姻這事。

小藝想起自己的初戀。初戀男友徐志平家在南方一座城市,父母都是轉業軍人。那一年臨近大學畢業,他的母親得了尿毒癥,是母親老戰友的女兒為她配型,捐了一個腎。捐腎的女孩叫劉玲,從她見到徐志平那天起,就不能自拔地愛上了徐志平。甚至愿意為自己所愛人的母親奉獻自己的器官,徐志平的母親病愈后,就做主為徐志平操辦了他們婚禮。那時候,徐志平正想求父母為董小藝找尋合適的對口單位。

董小藝坐著火車去找徐志平,期待他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她看到的是他的婚禮。新娘子劉玲興高采烈。大家都說新娘子很漂亮,到底是領導干部后代,大家閨秀,一臉旺夫相。劉玲是醫院的護士,對徐志平父母照顧無微不至。他們是青梅竹馬,雙方父母都極力促成他們的婚姻。更何況劉玲還是徐志平母親的救命恩人。

徐志平來過這座城市的大濕地,那是仙鶴集聚的地方。他們騎著一輛自行車,一路經過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經過低矮的住屋,經過一片片楊樹林,和一望無際的草原。坐在后車座上,小藝手舞足蹈,一會大聲感嘆,一會又悄無聲息。徐志平笑她,作家原來都是瘋子。“快看,那是藍色勿忘我”。小藝跳下車子,走到路邊,采摘了一束藍色小花。其實小藝也不知道那花是否是勿忘我,但她希望是,她心中充滿詩情畫意。徐志平把花插在小藝的頭上。

徐志平說丹頂鶴是圣潔的鳥,夫妻鶴一只離世,另一只決不再找配偶,它們彼此很忠誠。“那我們也做丹頂鶴,一生一世都不分開”小藝說著,忽然生出一種憂郁和感動,她把頭靠在徐志平后背。不久他們就天各一方。有時候誓言就如同一句戲言,說出來的時候,心情是那么莊嚴,而在歲月的境遇里,有時候誓言就如同瀕死的氣息,有氣無力。

小藝升職了。當了藝術館副館長。小藝要求李明一請客。幾次請客李明一都會帶上翁君慧,這讓小藝對李明一很有想法,這次李明一第一次正式答應了她的請求。他們吃著小藝最喜歡吃的涮羊肉。李明一說:“小藝,我們回你的故鄉吧。”小藝瞪大眼睛問:“大丈夫,是真的嗎?”李明一笑著點頭。小藝打消了求婚的念頭,她想明一會向她求婚的。

董小藝的父母是地道的山東人,從軍隊轉業回到了故鄉。李明一讓小藝先不要公開他們的關系,就說自己是小藝的朋友。小藝也想自己與李明一在家只能待幾天,不想和父母因為解釋費口舌,以后結婚的時候,再告訴父母。父母是不會輕易接納一個離婚的男人做女婿。小藝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姥姥去世后,父母又回到了老家,小藝就留在了父母曾經工作的城市。她覺得自己和父母的緣分很淺。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她也漸漸認定了這種生活狀態,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注定讓她孤獨。

她打電話和媽媽說:“我有個朋友要來咱家做客。”媽媽問:“是男的嗎?”小藝說:“是的。”“男朋友吧?”小藝否認。媽媽說要和爸爸商量。小藝有些不悅,可是為了讓李明一住在家里,她第一次討好哄媽媽說:“行了,封建老娘,念在去年我在爸爸做前列腺手術的時候,幾天不敢睡,眼睛盯著那十幾袋子沒完沒了的藥瓶的份,我就招待個朋友還不行嗎,他出差路過就是來吃海鮮。”媽媽說:“你爸爸在部隊時間久了,傳統又固執,不過我和你爸爸相信你,咱家孩子都是金子。小藝說:“老娘啊,我都30歲了,從小姥姥管教嚴,對男女授受不親女兒理解老深刻了。”媽媽在電話里笑了。

金色沙灘暖暖的,海風很輕柔,蔚藍色的海面如巨幅綢緞洶涌起伏著,帆船往來穿梭。人海如花海,泳衣跳躍著彩色的浪漫。音樂在上空在回旋,都說這里是最后的黃金海岸。李明一贊嘆這里真是太美了。后悔沒早點來到。小藝把他埋到沙堆里。他們遠離了熟悉的城市,變得放松和親近。李明一問下一站去哪里,她說應該去泰山。

坐在沙灘上有了涼意,小藝說:“你唱《大海啊故鄉》吧,他呵呵笑著說:“你唱吧,我跑調。”她就把頭靠在李明一肩上唱。

李明一臉曬得黑紅,他的腳可真大,像兩只船。第一次并肩挨得很近,小藝心跳有點加速。她對李明一說:“喂,你對著大海說,我喜歡小藝。”他說:“我不會。”小藝假裝嗔怒,李明一拉著小藝的手站起身,說:“我背你到岸上,把鞋穿上。”掛在他的后背上很溫暖,覺得很浪漫。在故鄉這個對小藝來說,每年只來一次的陌生的城市里,和明一相聚,是多么開心啊。她盯著明一看,他的臉紅了。李明一笑著說:“小藝,你的智商是零。小藝,你不是業余作家嗎,以后把這次旅行經歷寫給我看。”小藝說:“那是一定的。”心里充滿幸福。

她和李明一去了海鮮市場,買了好多海鮮,媽媽用家里最大的鍋,把螃蟹尜啦蜆子等一鍋煮了。李明一說這是他吃到的最美味的海鮮。小藝給他剝著螃蟹,把自己手里的蟹肉送給他吃。他還喝了一點白酒,臉紅的象雞冠子。多少天之后,他還是把手放到鼻子上聞,說那鮮味還在。小藝給明一打了洗腳水,說解乏,幫他洗襪子。媽媽似乎看出小藝對李明一有些曖昧。就把小藝拉到一邊說:“女兒啊,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吧。”小藝堅決否認。她不想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去解釋,免得李明一尷尬。她對媽媽說李明一在工作上對她幫助很大。她使勁朝李明一眨眼睛。李明一就點頭稱是。媽媽說:“小藝,遠在他鄉你有這么一個哥哥幫助你,媽媽就放心了。我就這么一個女兒,這孩子單純,不太設防,喜歡和男孩子交朋友。別看長得文靜,弱不禁風,骨子里有男孩的性格,尤其率直。她也有些小才華,她爸爸部隊的文藝兵演出的時候都要來征求小藝的意見,小藝給他們編過小品的。這孩子就是有些傻,有時一根筋”小藝說:”媽,你別老是說我從小那點事,在你面前我就長不大了嗎?”

媽媽起身去冰箱拿凍雞,說晚上吃。小藝說:“讓他剁吧。”就拿了圍裙給明一穿上。李明一像個可愛的大男孩,他切肉的樣子讓小藝想入非非,此刻她就像一個女主人,指使著丈夫做家務。小藝趁機靠在他的后背上呆了兩秒鐘,偷著笑。小藝把剁好的雞又放回冰箱,告訴媽媽李明一不愛吃雞肉。媽媽就對李明一說:“你喜歡吃海鮮,那以后你每年都要來,我認你做干兒子吧。”媽媽很狡猾,她給了李明一明確的定位。

故鄉空氣質量總是良好,吃過晚飯,小藝和李明一出去散步。她很自然地挽著李明一的胳膊,沿著海濱大道走出很遠。她對李明一說著自己的童年,李明一說著他的童年。她說:“大丈夫,如果我們早認識追你,你會愿意娶我嗎?”李明一說:“肯定會的,你小我那么多。不過那時候你不會追我的,我家里很窮,小時候腳上穿的鞋都是順撇子的,還一大一小。那是父親單位專門給殘疾人發的。”小藝就哈哈大笑,說:“大丈夫,你樂死我了。”李明一無聲地笑說:“小藝這是真的。”他們經過海濱的森林花園,坐在木椅上休息。遠處霓虹閃爍,燈光映在內海,流動著光影。她看著他,他把頭轉向一側,專心地觀賞景色。“大丈夫,以后你就要常來了”明一說:“來吃海鮮,家里做的海鮮和飯店真的不一樣。不過你媽媽會同意我來嗎?呵呵!”小藝逗他說:“我媽媽不是認你做干兒子了嗎。”她問明一:“我們老了會去哪里?”明一笑著說:“去山東海島一座寺廟做居士吃齋念佛,修來生。”她問:“那是哪里?”李明一說不告訴你。她就問:“會有來生嗎?”李明一說:“肯定有的。”然后又說:“跟你開玩笑的”。小藝望著他那張有棱角的臉,捕捉他的眼神,期待從那里知道他的內心深處真實的一面,他從容溫和地看著小藝,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小藝開玩笑說:“那我在你旁邊做個尼姑,陪你修行。”李明一看著小藝笑著說:“不行,你執著妄想放不下,會障礙我。”小藝就大聲說:“哥,我怎么執著妄想了。”李明一就呵呵笑著,不回答。小藝就摸著李明一的臉說:“那我就每天坐在海邊,在夕陽下回憶著我們今天的情景,過完余生。”說完這句話,他們很久再沒有說話,沉默下來。

十一

小藝的兩個哥哥都是轉業軍人。在南方工作,當年父母轉業的時候,二哥和他們一起回到了故鄉。如今二哥去了廣州一家企業做了高管,嫂子留在父母身邊,她住的地方距離父母家開車要10多分鐘。媽媽電話里對嫂子說:“你妹妹來個朋友要出去玩,把車借給她。”嫂子把車開過來,她買了好多海鮮麻利煮上。吃飯的時候,嫂子說:“你們去五蓮山玩吧,那里風景特別美。”第二天,他們去給車加了油。明一的手機有導航功能。他們駕車沿著寬闊的大道一路疾馳去五蓮山。

五蓮山風景區,位于魯東南沿海五蓮縣東南。初秋的山色很美麗,草色漸漸有層次。到了山下,他們找了一個導游。一路為他們介紹。五蓮山因五座小山起伏成五朵蓮蓮花模樣,聳接云霄,如蓮花初放而得名,昔人將此地與岱岳、嶗山并提。 五蓮山原屬諸城,古稱密州,宋神宗熙寧七年,蘇軾由杭州通判調任密州太守,在此寫下了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獵》。這一帶應是東坡聊發少年狂之處,故稱贊此山“奇秀不減雁蕩”。與五蓮山遙相呼應的是九仙山,傳說是八仙過海經過的地方。導游的語音有些方言味道,說話也咬文嚼字。 小藝對李明一說:“蘇軾居然來過這里,老夫聊發少年狂居然是在這里寫的,我這個愛好文學的人,身在家鄉居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啊。”她就背誦:“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李明一笑著說蘇軾老頭可真狂。他們拉著手,向山上攀登。山上有一尊依山雕刻佛像,很壯觀。寺廟里香煙裊裊。一個和尚和導游很熟悉搭著話,順手給了小藝一個蘋果。小藝和李明一在亭子里休息,你一口我一口把蘋果吃掉了,導游說吃了供果會有好運的。小藝問李明一:“在這里說話靈不?”李明一笑說:“一定靈。”她就和明一十指相扣,說:“我要和我的大丈夫李明一永遠相愛相知。”她說:“哥,我在七步之中會做一首詩。李明一說:“好啊,說來聽。”董小藝吟到:“在塵世-遇到你-在一個注定的方向-我是你遺落在塵世的紅蓮-開放在愛情生長的地方。”李明一說:“有點傷感,有點曖昧。” 許多年后,想起這個情景,小藝眼睛總是潮濕。誓言如煙,多少人擦肩而過,多少情誼歸于塵埃。

看著李明一的背影,小藝就奇怪想象著,他在夜晚的燈光下念著阿彌陀佛。他穿著和尚裝,剃著光頭,樣子很搞笑,他卻不笑。李明一回頭看見小藝捂嘴笑就說:“小藝你笑什么?”然后不聽她的回答就去登最高峰。

下山的時候,導游要他們拍合影,李明一摟著小藝的肩膀,很開心笑著。這張照片后來就永遠留在了他的相機里。小藝始終沒有看見過。

回程時候,李明一始終在接電話,是張雪嫣的電話。埋怨他生意很忙還出去旅游。要他打招呼給他百貨大樓的朋友,她要買一條項鏈,看能否優惠。他溫和地申辯著,然后就不斷地打電話幫她協調事情。小藝說:“大丈夫,你在外面還要操心,可以告訴她回去再說啊。”李明一說:“她的事情必須馬上辦。”小藝問李明一:“張雪嫣很厲害嗎?李明一搖頭說:“她平時不愛說話。”她又問:“是小鳥依人嗎?”李明一說:“也不是。”李明一居然看著她嘿嘿兩聲說:“不能拒絕她,上輩子欠她的。”

小藝就說說:“大丈夫,給我講講吧,關于你的愛情。”李明一說:“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傻掉了,晚上回家失眠了。從此每天就去她在的那個廠子等她下班。人家壓根不愛我。白天見到她就追,晚上回家就給她寫信,信寫得情真意切,張雪嫣沒怎樣,把老丈母娘感動夠嗆。”李明一在說這些的時候,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沒有了當年的憂郁。他說有個和尚給他算命,說前世自己是個和尚,張雪嫣海灘遇難,是李明一路過掩埋了她,為了報恩今世就嫁了他。李明一說著就“呵呵呵”笑了。然后看著小藝說:“人生由命非由他。 ”

小藝就說:“你就愚蠢吧,什么命不命的,自己把握啊。”李明一回憶著,那時候很年輕,不知道怎么排遣內心憂郁,就和一個要好的哥們去歌廳唱歌,自己跑調,就看別人唱,看別人跳的士高,燈光下人如妖怪,自己也如妖怪。有一次有個哥們找了一個打扮妖精一樣的女人來陪著,那個女人說李明一長得帥,喝酒裝醉直往明一身上靠。明一從此告別歌廳,到書店買了很多書在家讀,對儒釋道合一的傳統文化他頗有研究。

從五蓮山回來,明一說有個朋友替他們買了從泰山回北方的火車票,他們要從泰山走。小藝對媽媽說:“我和我哥要回去了。”媽媽說:“小藝,你爸爸從未見到你對人周到,從小都是別人關心你的。”她就說:“媽,別操心了,我和明一是最好的朋友。”媽媽說:“那就好。”媽媽知道,小藝有過初戀,不想問她太多,小藝很感激父母給她充分的自由,他們已經習慣了小藝的獨立。媽媽讓嫂子去商場買了兩盒綠茶送給明一。第二天早上,她和明一約了一輛出租車,去了汽車站。

十二

早上起的太早,習慣了睡懶覺,睡意猶在。初秋的早上有些寒涼,董小藝靠在明一的身上,有了些溫暖。長途汽車散發著汽油味,他有點暈車。小藝就把包放在腿上墊高,讓明一伏在上面。一路上他們很少說話,迷迷糊糊。車開進泰安市的時候,在云霧中隱約看到了高聳入云的泰山。

小藝去過很多有山的地方,唯獨對泰山心懷敬畏,它就像一座聳入云霄的黑色屏障,讓人有無法超越的感覺。他們打車去了泰山的步行街一家旅館取票。步行街距離火車站很近。

距離發車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明一說:“我們找一家好些的旅館把東西放好,然后去吃飯。”他們沿著步行街走過去,選擇了一家門牌很大的旅館,老板要了40元押金,說休息三個小收20元錢,李明一嘟囔著真便宜。老板領著他們登上窄窄的樓梯上了2樓,穿過一段回廊,走到一間玻璃門上白紙上寫著204的房門前,打開了房間。房間不大,很干凈。一張巨大的雙人床占滿整個房間。臨窗望去,視野里是一片不高的樓房,目光越過屋頂仰望泰山就近在眼前。

小藝是第二次來到泰安城。步行街非常整潔,兩側都是店鋪。初秋時節,是旅游淡季,街面上人不是很多。他們進了一家小飯店坐下來,要了兩碗米飯,兩個小菜和一碗湯。小藝搶先付賬,她說:“還沒有走出我的家鄉,我還是東家。”李明一笑了。他們還是一前一后,在步行街上游逛。走進一家商場,發現泰安的衣服樣式都很老舊。通過櫥窗,小藝看見李明一站在街上等她。她在一家商場里反復瀏覽,看到了一件紫色面料帶有黑色豹點的風衣,面料不是很好,還是決定買下來做紀念。除了故鄉,她一般不重復去一座城市,而每到一座城市都會買一樣紀念品。她穿著風衣走出來,問李明一:“怎么樣好看嗎?”明一說:“好看。”就又在前面走。

看著他的背影,小藝有了點小小心結。其實那件衣服她希望是明一買給她作紀念,而他卻沒有買,想來他是故意的。直到走進旅館,他也沒有再回頭和小藝說一句話。

站在那張大床前,小藝和明一都有些不自然。從他們相戀以來,電話里聯系或者偶爾在一起散步,他們彼此似乎都忘記了還有性愛這回事。即使是小藝在與明一偶爾擁抱的時候,表現出渴望親密的意識,也在明一淡淡的應付里灰飛煙滅。他們彼此還是很陌生。房間只有一床被,一個枕頭,他們沒有去前臺要。小藝故作輕松地上了床說:“哈哈,大丈夫,我終于和你睡在一張床了,你別美啊,離我遠一點。”展開被子,橫著把另一端給了李明一。明一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他把胳膊當了小藝的枕頭,她躺在上面,把手放在他胸前。看著明一那張英俊的臉,距離那么近,她的心忽然變的軟軟的。她的意識開始變得不清晰,仿佛遠離了塵世。她看著他,他的眼睛很澄凈。她等待著。明一忽然翻身起來,看著小藝,繼而把她擁在懷里,又輕輕放開。不久,他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沿著旅館的回廊,小藝走了幾十個來回。在轉角處,她看著那盆茂盛的綠藤沿著墻角蔓延,沒有方向。她悄悄地踱著步,數著,到204房間來回要多少步,時間仿佛很漫長,在夢里也許會覺得時間飛快吧。小藝和李明一之間的距離就是一個睡著,一個醒著。

明一醒來了,他起身看到小藝坐在床上,就刮了她鼻子一下。不自然地笑著。開始洗臉涮牙,然后看著表,明一說:“我們早點去火車站吧。”小藝穿著那件風衣,拉著行李箱,走出了204房間。到火車站,走了10多分鐘,她和明一沒有說過一句話。

火車疾馳,泰山在眼前劃過,那屏障高聳入云端。明一坐在下鋪,他的表情平淡,他的目光不時地掃過小藝的臉。小藝躺在上鋪,在火車的晃動中,一會醒著,一會睡著,夜晚到來的時候,她始終是醒著。天亮的時候,氣溫有些低。過了山海關,氣候就變冷了。小藝沒有理李明一,獨自去餐車喝了一碗粥,回來的時候李明一打開了媽媽帶給他們的煎餅和菜。她沒有說話,坐在明一旁邊,低著頭,看手機。明一把手放在她的頭上,看著她,目光里什么都沒有。

小藝看車窗外樹木山巒小溪一一從眼前閃過,想車載著這些過客從這一站到下一站,然后散去。她漸漸睡著了,夢見有許多梅花盛開,她在夢里給明一發信息說感謝命運,讓我在某個時刻某個地方遇到某個人,成為知己,我要珍惜這份感情,只有那份互相牽掛的感受就可以了。卻怎么也記不起明一的電話號碼,她就如解讀數學題,一遍一遍去找尋那個曾經熟悉的號碼。

許多年過去了,小藝依然覺得在那家小旅館的回廊里踱步。 她始終糾結著,明一沒有要她的原因。

十三

從泰山回到了生活的原點。一切又變回老樣子。李明一每天忙碌著,每天都給小藝打電話,而小藝的話語冷淡了許多。她弄不懂李明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相愛要么徹底,要么放手,而那種曖昧和牽扯,讓小藝消耗了心志。小藝決定逼宮李明一,要不就結婚,要么就分手。沒等文麗出什么主意,敬老院就來電話,說文麗的媽媽又哭又鬧,喊著文麗的名字。

小藝和文麗急忙去敬老院。進了房間,看見的一幕讓文麗愣住了。文大海和徐思怡都在。徐思怡正喂文麗媽媽吃蛋糕,徐思怡偶爾會摸摸文麗媽媽的頭發,夸她很乖。文麗媽媽的眼神里出現了幸福慈祥的樣子。

不久文麗的爸爸和徐思怡給文麗介紹了一個對象,那個男人叫徐剛,是個公務員,與文麗一見鐘情。不久文麗就結婚了。婚后的生活和睦幸福。文麗與文大海父女兩人關系緩和了很多。偶爾文麗還來與小藝小住一晚。

小藝看著文麗。在這座城市里唯一能和自己有著共同時光交融,能夠與自己隨心所欲,口無遮攔說話的同學。覺得她活的很自在,隨意,有著不走心才有的自我滿足。她開始有點羨慕起文麗。她盯著文麗那雙有點像混血兒的藍眼睛和豐碩的大胸,覺得她很偉岸。自己很渺小,如一粒塵埃,是被打掃掉的塵埃。別人窗里的幸福,是什么樣子的。小藝不去想。安穩有人疼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吧。

十四

小藝約李明一約去徒步,她們仍是一前一后走著,她一會跑到他的前面說著一些趣事,一會拉著他的手,李明一會把他的手慢慢拂去,說好好的,不要在街上當眾曖昧,小藝就會吐一下舌頭。心生一絲悲哀,繼而她就會走路的時候故意離他遠一些,表情也會顯出有些不悅。中午的時候,依然在街邊要了一碗手拉面。小藝勉強吃了幾口,開玩笑說:“大丈夫,跟著你好寒酸啊。”李明一看了小藝一眼,眼睛好像在說,你要愛我,吃糠咽菜都會樂意的。他領著小藝走到了一家砂鍋店,說自己沒吃飽,拉面的油腥味他吃不了,因為他已經開始吃素。小藝說,其實我也不愛吃拉面的,李明一臉色不太好,一甩身,顧自走進那家砂鍋店,門在他身后關上的那一瞬,董小藝感到他們之間忽然陌生。她跟在后面,重新打開那扇門,面對他坐了下來。他們都擺弄著手機。小藝端著手機,翻著微信里的頭像,一頁一頁,她什么也沒看見。從上面看去,李明一的眼睛現出從未有過的凌厲和嚴峻。小藝忽然笑了,他問:“你笑什么?”小藝沒吭聲。他要了一碗豆腐砂鍋,她要了一碗蘿卜粉絲的,一張餅,他撕去一些,留下來的小藝沒去吃。出了砂鍋店,他們再沒有說話。分別的時候,李明一在前面高揚了一下手,頭也沒回。

終于在一個周末,她等不到他的消息,就發微信問:今天我們還出去嗎?那邊很久回信;有事了。他們開始在微信上吵架。是小藝挑起的。

小藝先是發了一幅周末和文麗夫婦去郊游,采回的一束野花的照片,并在上面附上一段文字:“去一個有花有草有河流湖泊的地方吧,和相愛的人,和知己,抑或是知心的友人。如果沒有,那就自己。采一束芬芳,裝點歲月,裝點逝去的過往。看它多么美麗,鄉間路旁的野花!”李明一發來信息;只有兩個字:“漂亮。”

小藝信息說:“你寧愿在家待著,也不愿意陪我。不陪我拉倒,有什么了不起。理由只有一個,壓根不愛我。”李明一說:“貪心不好。”小藝生氣道:“我沒有貪心,是你答應我的,每周去徒步。你不愿意可以直說。”李明一辯解道:“有事了。你這么說非常不好,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不會考慮別人。”小藝說:“我沒有,是你沒有告知,不吭聲,有事說一聲,我會理解的,你對我惜字如金,多一句話都懶得說嘛。你是愛人不是嗎,在一起互相快樂,沒有什么貪心不貪心。”小藝索性打開微信揚聲器,聲調從來沒這么高過,聲音有些哭腔。她不依不饒說道:“我錯了,以后不這樣了,過你愿意過的生活吧。是我不好,太執著。”眼淚下來了。李明一有點不知所措。嘟囔說:“你也沒什么錯,是我的錯。”小藝想象他的樣子,他肯定沒有表情。她又寫到:“我不怪你,你屬于你家老張那樣的人,我們不是知己,你們才是合適的一對。愛一個人會心甘情愿在一起,會找各種理由在一起,會不顧一切在一起,而不是勉強,我能體會到,因為我是女人。你的愛情觀與我不同,你愛的是一副皮囊,不是我這樣的,你沒錯,照著張雪嫣的樣子去找吧,我成全你,絕不會障礙你。哥哥,你沒錯,是我錯了,是我不自量。”

她越說越氣,索性說起有些傷人的話:“會有人欣賞我的,我的愛人會摸著我的頭,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他愛我。他也不會對我有任何躲閃,因為我是他的最愛,他會對我說,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很高興,而不是說貪心。終究,你不愛我。”此刻董小藝把自己對李明一曾經的期待和失望,——通過對李明一的埋怨,全都傾倒出來。她說:“你不會為我把自行車放上棉墊,不會為我去一個我想去的地方,不會舍得時間和一切,因為我們的身心不在一起,沒有你對張雪嫣那樣刻骨銘心的感情。沒有你對前女友的歉疚。我是貪心,以后永遠不會了。”李明一再也沒有回復小藝。小藝木然抱著雙腿,木然望著樓外那片柳樹,它們如醉漢嬉戲在風中搖曳著,讓小藝有些眩暈和憂傷。

十五

董小藝和李明一有半個月沒有聯系。文麗天天忙著,不見蹤影,她還兼職做了明一的會計,每周去一次明一那里,有時替他交電話費,跑一跑相關部門。小藝賴在床上,反復想著對明一的不滿,接下來幾天她有反復想著李明一的好。想累了就昏睡。每天就會在心悸中醒來,心總是有著疼痛的感覺。她決定主動聯系李明一,咬牙給他發信息:“我病了。”那邊回:“是你自找的。”“你就那么狠心嗎?”“是你拋棄我的。“我沒拋棄你。”“你太能作了。最近我很清靜,沒有人打擾,特好。”小藝忽然在眼淚中笑了。她撥通了他的電話。卻被他掛斷。她撥通幾遍都被掛斷。隨后發來信息:“不接你電話了。”后來李明一說,他心里很得意,偷著笑很久。小藝說:“這個壞蛋,原來這么壞。”

李明一終于接了電話,冷冷說:“你要做什么?”小藝哭道:“大丈夫,我錯了,原諒我吧,我錯了,我錯了。以后再也不了?”董小藝像個小孩對父母一樣承認著錯誤。那邊李明一發來信息:“好了,親愛的,過去了。”他們結束了冷戰。董小藝覺得,這次之后,他們的感情比過去靠得更近了,更像親人。女人善于向親愛的男人低頭,原來會得到更多的垂愛。董小藝在李明一身上感受到了他無可奈何,又摻雜著憐愛的那種感情。她的那種天生文藝女青年的情結又暴露出來。完全沒有了理直氣壯的士氣。在她與李明一曠日持久的戀愛中,這樣的情形發生了好多次。起初是李明一每次都主動投降,再后來是董小藝主動投降,再后來,兩個人都不肯投降。實在想念彼此就發個酸味十足的信息或分享一個與心境有關的心靈雞湯。彼此又和好如初。文麗說他們兩個就像兩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不知是哪一輩子相欠。到今世來糾纏。

十六

小藝本來會拉手風琴,到藝術館工作后,決定學習一下鋼琴,她拜了單位的鋼琴老師文峰當自己的鋼琴教師。文峰是鋼琴教授,他的演奏在全省多次獲獎。翁君慧給明一去電話,說也想學鋼琴。明一就和小藝說了。每天鋼琴課結束的時候,翁君慧就會到小藝的辦公室坐一會。那天是小藝的生日,她對翁君慧說了。翁君慧馬上就說,讓明一請客。小藝搖頭,因為明一從來沒有給自己過過生日。翁君慧馬上拿起電話打給明一,那端明一說,太晚了,要去照顧爸爸。那一天小藝很難過,找了一大堆朋友,給自己過生日。晚上喝醉了酒給明一發信息氣他:“沒有你的陪伴我依然很快樂,好多好多男生給我過生日哦!”明一沒有回信息。

小藝決定不再和翁君慧一起學鋼琴,和她并存的日子好難受,仿佛她好多事情要靠她與明一說情。她趕走了翁君慧。翁君慧和明一說,她早已把鋼琴看做了自己的老公,離不開了,就在電話里對著明一大哭了一場,說小藝和明一合伙欺負她。小藝也覺得自己有點嫉妒她。明一就對小藝說,我和翁君慧已經是過去了,不要嫉妒她。小藝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就在每次演出的時候,加一場翁君慧的京劇演唱。翁君慧喜歡舞臺到了癡迷狀態,她和小藝在漫長的時間里也有了感情。小藝認可了她,把她當成了姐姐,開始照顧她。明一很高興。他請小藝吃西餐,對小藝說:“你選一個路線,十一放假的時候我們出去玩。”小藝高興地跳了起來,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十七

小藝和明一又一次回到沿海父母那里。他們開著二哥留下的車。再次去了泰山。假日的泰山腳下,路邊全是私家車。

三年沒有來過泰山了。他們把車停在了一處,小藝興奮地拉著明一的手說:“大丈夫,我們去找那家賓館。他們沿著步行街,走了幾個來回,終于從街上的后門找到了他們住過的賓館。小藝一眼認出了旅館的主人。幸運的是那家賓館的客人很少。樓上的204房間空閑。小藝的興奮感染了明一,他也高興地說:“居然被你找到。”他們把帶在車上的必需品都拿到了房間,放在那張漆黑發亮的桌子上。明一去洗手間打開了熱水器。

明一從洗手間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小藝躺在床上看著電視。當她看到明一光著身子出來的時候,她的心砰砰跳了起來。這是他們相戀8年后,第一次這樣面對。在長達8年的戀愛中,小藝已經習慣了柏拉圖的愛情。她甚至忘記了世間還有性愛。盡管他們每次相見,小藝總是覺得與李明一的距離感。此刻這個男人就赤裸站在自己面前,似乎他們已經是相伴多年的夫妻了。“去洗吧!”明一看著小藝說。

小藝在里面洗了很久,她讓明一把她的化妝包拿來。明一說:“不要化妝!”走進了洗手間,將她赤裸抱了出來。

他們合二為一,明一把頭放在小藝的肩上,他,沒有面對她。可是他失敗了。

小藝翻身在他的上面,慢慢他好了。他說:“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了。”小藝的眼淚落在他的胸前。他們就面對面融合在一起,眼睛里慢慢有了柔情。外面忽然的敲門聲嚇到了他們。門外的那個大爺說:“請把你們的車往前開一下好嗎,擋著了我的門。明一和小藝笑了,穿好衣服。他們一起去吃了泰山腳下著名的龍蝦大排檔。

第二天早上4點,他們被手機鈴聲叫醒。明一附身看著小藝,小藝摸著他的臉。她想,一定會讓這個男人慢慢習慣親近自己,慢慢好起來的。他們去徒步登泰山。他們一步一步向上登著,小藝時而就靠在明一身上租來的軍大衣里面歇息一會。太陽升起很高了,漸漸熱了起來。他們終于到達了最頂峰玉皇頂。玉皇頂上的大石頭上,躺滿了早早上來的人。他們也選了一處,把軍大衣鋪上。小藝就躺在了明一的懷里。天很高遠,云若游絲。小藝說:“我愛你“。明一說:“我也愛你!”

那一年他們從泰山駕車去了曲阜,最后到青島,正是國慶節期間。從下午5點到晚上11點,小藝和明一居然在偌大青島沒有找到住的地方。吃過飯后,明一手撫著小藝的頭說:“我們去浴池住吧。”小藝說:“你去吧,我在車里住。”多年后小藝回想起來這件事,覺得這是天意吧,他們始終沒有真正在一起。

十八

明一對小藝親近了許多。他開始關心起小藝。關心她的工作和生活。他們還是電話多,見面少。

有一次小藝和朋友在一家飯店吃飯,席間喝多了,幾個男生要求她唱歌,她起身卻看到了李明一和他的父親,孩子在一起吃飯。

接下來的日子里。明一的電話越來越少,小藝就會編著各種聚會來刺激他,企圖讓他嫉妒。而明一仿佛天生就不會嫉妒,他總是說,你快樂就好。小藝打電話那邊總是占線。以前小藝總是在下班前會給明一打電話。可是很長時間里,明一的電話總是占線。這在以前從來都沒有過。

文麗懷孕了,行動開始不方便。她為了躲避丈夫,怕對孩子有影響,又住到了小藝這里。小藝對她說:“明一最近有些反常,不怎么給我電話,即使是打電話也草草撂下。他的電話總占線。”第二天,文麗把明一的通話記錄放在了小藝面前。小藝看到,在一個月的通話記錄里,有一個號碼每周通話時長40多分鐘。文麗說,她打過那個電話,是個女人。文麗以明一妻子身份發信息給那個女人,不要再與明一聯系。那個女人回了信息,說永遠不會了。言語間充滿了眷戀和哀怨。文麗看著小藝,神情有些古怪,說:“明一,不會吧?”小藝不語。小藝和明一在信息里開始吵架:

小藝:“你已經移情別戀。既然有了別人,你就直說,為什么欺騙?”

明一:“是你神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藝:“你根本就惡心!”

明一:“你把別人想象那么不好,你自身就有毛病。”

小藝:“你是道貌岸然偽君子。”

明一:“你是垃圾,招蜂惹蝶。”

小藝:“你天天給那個女人打電話,誰信你們正常,騙鬼嗎?”

明一:“不許你誣蔑人家。她善良干凈。你的靈魂多么丑惡啊,達不到目的就丑態畢露。”

“我一定會讓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小藝萬念俱灰,她不知道自己在明一眼里這么不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丑惡。或許李明一把自己當做了張雪嫣,或許明一以位自己貪圖了他什么。此刻的李明一是那么猙獰可怕。十年對他的感情真是錯付了。李明一又發了一條:“我以后和翁君慧在一起,她要什么我都會給。她對我是真的感情,”這句話徹底擊垮了董小藝。她發送了最后一條信息:“我會給你和翁君慧,徐思怡每人一封遺書。再見。”李明一那邊回:“不要再見,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愛我,是因為你冤枉我才說的,我說的不是真心話啊!”

小藝嚎啕大哭。她病了。

明一給徐思怡打了電話,大致是讓徐思怡勸說小藝,他不是有意傷害她,都是話趕話。徐思怡在電話里對小藝說,你早就應該離開他,你那么聰慧優秀,他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好人,你們不在一個層面,放手吧,給他人幸福讓路未必不是好事。小藝放下了電話。

小藝失眠了。吃了四片安定,她睡了很久,直到看見面前的文麗和翁君慧坐在床前,看著她。翁君慧說:“小藝,我早就說過,不要把一切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你也要學會放下。我想明一還是愛你的,他打電話讓我無論如何看著你好起來。明一不是你想象的人,他會回來的,你要相信他。”“慧姐,你相信他嗎?我成全他們,永生不見。”小藝的聲音如蚊子。翁君慧拉著小藝的手說:“小藝,放一放,你們都靜一靜吧。”

十九

翁君慧說李明一情緒很低落。董小藝說:“那是他在權衡我和那個女人吧。”翁君慧說:“不要這樣猜測,我有時候給他打電話,也說很長時間的。去找他吧。”

董小藝不知道怎么走的,她去了李明一的辦公室。坐在那里,看著他,也不說話。他很不自在,站起身,一會倒水,一會站在窗前。任他局促不安,小藝就是坐著不動,看著他。小藝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使勁掐了他的胳膊。他才說:“小藝,我是壞蛋嗎?你怎么會愛一個壞蛋那!”坐回沙發,小藝仍然看著他,也不說話。他的大眼睛眨著,望著墻說,周六還陪你去徒步吧。小藝站起身,含著眼淚點頭。他們又和好了。

她們徒步走到了公園望江亭上,看到了一條鐵鏈上掛滿了各種樣式的鎖頭。許多來這里的戀人為了求白頭偕老,會在這里買上兩把鎖頭,掛在鐵鏈上,緊緊鎖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有一把鑰匙,如果結婚了,就會來這里把鎖打開。小藝想起在她去過的許多景點都會有這樣一條掛滿連心鎖的鏈子。小藝走近那長長的鐵鏈,看著許多銹跡斑斑的鎖頭,撫摸著許多戀人在紅布條上寫的已經模糊不清的誓言,無言感慨。 ? 小藝心頭哽咽說:“大丈夫,你說我們會再去泰山嗎?”明一說:“十年后我們再去。”

小藝故作玩笑道:“大丈夫,你說,我要是寫一部小說火了,再拍成電視劇,我董小藝和大丈夫也是名人了。”他們都笑了。

李明一說:“小藝,十年后我們再去一次泰山。還去那家天之驕旅館,還在黎明去登山。”小藝說:“那時候,我們都爬不動了。”李明一說:“不會的,我們都好好的。”

小藝瞇著眼睛說:“你說那個天之驕旅館204房間,是不是也會名揚中國。大丈夫,你說那個老板還會在那嗎?”李明一說:“會的,他當年不過也就六十歲。他一定還會記得我們。”仿佛他們已經到了十年后的那一天,話題令人興奮起來。李明一的眼睛里充滿了柔情,居然呵呵笑起來。而此刻小藝卻是憂傷的。她想起明一罵自己的那些話。

李明一把手放在董小藝的頭上,說:“小藝明天我們去登記吧。”小藝忽然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繃緊了,喉嚨也有些發緊。李明一的大眼睛仍是很溫和,此刻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柔情。董小藝張著嘴,表情古怪,他卻拍了拍她的頭,說,好好的。她向他笑著,笑著。說:“哥,今天我請你吃素食怎么樣。”他說:“不用。我們明天見。”

離開他轉身那一瞬,董小藝的眼睛潮濕了,她使勁眨著眼睛。開車回家的一路上,眼睛無數次潮濕。沒有讓眼淚落下來。她比從前成熟了許多。或許是等待已經成了習慣,偶然溢出的憂傷,放置久了,結出了硬痂。十年過去了。近四十歲的她和近五十歲的他要結婚了。把著方向盤,望著前方,董小藝低聲說了幾遍李明一教她的心想事成的咒語。

第二天,又是一個艷陽天。她精心打扮了自己,在短發上別了一只孔雀藍的發卡。穿上白色連衣裙。她把車開到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看著遠處的天空,蔚藍無云。忽然覺得幸福來臨時的空虛。站在臺階上,看鳥兒正結對飛過樓頂,小藝心中無比幸福。李明一發來信息:“臨時有急事,不要等我。”董小藝此刻覺得,這才是李明一,他永遠都是那么猶疑。他無法敞開的內心,那里裝了很多她無法破譯的密碼。于她,李明一就如渾身充滿了電的警戒器具,讓她無法靠近。董小藝關閉了手機,向她愛的人默默告別。向曾期待的愛情默默告別。將車開出了很遠,遠到看見了原野之上的火燒云。她想起夢里唱的那首歌:又見炊煙升起,勾起我回憶,愿你變作彩霞,飛到我夢里。

文麗告訴小藝,張雪嫣得了惡性腦瘤。沒有下來手術臺。她拒絕做開顱手術,因為那樣她美麗的頭發就會被剪光。她不想死的難看。因為她不許自己容貌不完美,她曾到韓國做了切眉,臉上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她那二百雙鞋,和無數房產,還有她用姿色換來的一切,李明一除了留給兒子,都捐給了大佛寺。李明一曾說,他要伺候她一生,直到她死。一語成讖。

文麗去陪伴著李明一。李明一不讓她告訴小藝。文麗陪李明一前去告別廳與張雪嫣做最后的告別。第二天出殯的時候,董小藝執意和文麗一起去火葬場。以前同事的親屬去世告訴小藝,她都是拿錢表示一下。她不敢去那個地方。那個人生最后的一站,陰氣森森,空氣里都充滿骨灰燃燒的氣息。文麗帶她去了二樓的停尸房。兩面對著的房里,房門都開著,死尸的腳都沖著門。小藝膽怯地跟著文麗,來到了張雪嫣的棺房。小藝看到了她,玻璃棺槨里那個美麗的女人,如睡著了一樣,她的臉泛著朝霞一樣的紅暈,眼睛微闔,嘴角翹起,有著一絲笑意。那兩條曾切割了的眉毛,被化妝師勾勒得沒有了缺陷,很完美,此刻那兩道眉毛溫順地臥在光潔的額頭之下。她睡若紅蓮。如李明一曾經描述的,年輕,溫柔,含情脈脈。小藝突然心中充滿了柔情,她仿佛在欣賞一尊雕像,無意間把她刻在了心里。李明一來過,告別過,他是否還是沒有看夠她。

在火葬場她們看到了張雪嫣化成了骨灰。那個美麗的女人與李明一的恩怨結束了。

李明一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他每天都在為他的前妻和九十歲的父親念經,保佑父親平安,保佑張雪嫣到極樂世界。

李明一和董小藝分手了。在最初與李明一離別的日子里,小藝內心很憂傷。她不斷回憶著美好的和不盡人意的過往,她想也許真的如李明一所說吧,張雪嫣就是前世他悉心掩埋的那個人,今生她才報恩嫁給他。那么前世小藝和李明一曾有過一段什么緣分,今生又相遇,演繹了一段沒有結局的戀情。她始終認為,前世一定是她欠他的。她最終知道李明一不屬于她。

他說的對,曾經擁有過,就足夠了。

一個月后,君慧約小藝到茶巴。兩個女人喝著茶,默然相對很久。君慧拿出一本影集,放在小藝面前,說:“這是李明一留下的,你看看吧。”小藝打開一看,是他們在泰山的玉皇頂拍的照片。君慧說“這是他留給你的,你好好保存”。小藝問:“你有什么打算?”君慧說:“我打算去邊遠山區做義工,教那里的孩子音樂。明一說今生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苦最終都會脫離,我會像他那樣慢慢放下。”小藝無語。這個女人,曾對李明一愛恨交加,最后把愛與恨放下了。她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大氣和善意,她那滿月一樣的臉和慈祥的眼睛,給了小藝溫暖。后來她真的成為遠近聞名的慈善者,也成為小藝的摯友。

再次看到李明一的時候,是一年后在去往深圳的飛機上。董小藝去深圳參加文博會。機艙里上來十幾個人,聽話音他們是去參加傳統文化巡講,其中一個人喊著:“李總,你的旅行箱放在這里了,放心。”那個李總回頭的一剎那,小藝看到了李明一,他的臉比以前有了光澤。那雙大眼睛透著溫和略帶著笑意。只是胡茬很重,他的嘴角還是那樣有著堅毅的弧度。他沒有看到董小藝。董小藝眼睛泛著潮濕。她使勁吞咽著,在他的身后看著他有些健壯了的背影。那是與自己相戀了十年的人,如今他的足跡早已不在自己的視線。他的一切再也與自己無關。十年的光陰可以把一個陌生人變成一個親人,也可以把一個親人變成一個陌生人。三毛不是寫過:相信生活和時間,時間可以沖淡一切苦痛,生活不一定創造更新的喜悅。他們沒有相認。相認也無言。

二十

小藝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她除了吃飯睡覺不給自己任何空閑時間,她編導的少數民族舞蹈在全國獲獎。她創辦的社區大舞臺成為全市品牌,藝術館因此被推薦為全國先進單位。藝術館匯報演出時小藝彈奏了一曲《夢中的婚禮》,那旋律從指間響起的時候,小藝眼睛濕潤了。她的眼前仿佛現出一個場景,自己穿著白色的婚紗,手持花束。被父親牽著手,走在紅地毯上。那一邊的新郎的臉變換著,一會是徐志平,一會是李明一,最后模糊不清。一個小姑娘上臺為她獻上一束鮮花。

一天,小藝坐在鋼琴室正彈琴,收發室張師傅領上來一對父女。小藝認出女孩是給自己獻過花的,女孩的父親叫李明陽,李明陽是個機電工程師,妻子因病去世了。他說和女兒在臺下聽著小藝的演奏,很敬佩,很激動。女兒從小就就學鋼琴,卻很貪玩,14歲的女兒正在青春叛逆期,經常逃課。自從聽了小藝鋼琴演奏后,就被穿著白色連衣裙遠遠看去仙子一般的小藝迷住了。就下決心好好學習,央求爸爸去找小藝,做她的學生。李明陽的女兒忽然懂事一樣,居然叫了小藝一聲:“董媽媽。”小藝苦笑了。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就當了媽媽。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中年。

不久小藝做了闌尾炎手術,那對父女不離左右照顧她。在長達十幾年的戀愛中,小藝似乎已經得了戀愛恐懼癥,她拒絕一切戀愛的開始。面對著李明陽父女,她問:“李明陽你真的喜歡我嗎?”那位父親激動地說:“我和佳佳都喜歡你”佳佳也使勁點頭。小藝說等我好了,你請我吃砂鍋吧。李明陽說:“那太簡單了,吃點好的吧,你太瘦了。補一補。”小藝說:“我想吃砂鍋。”

坐在那家和李明一來過的砂鍋店里,耳畔有音樂響起,譚詠麟在唱《深秋》:“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無需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會分手”。小藝恍惚又見李明一坐在她的對面。李明陽輕聲問小藝:“你要什么砂鍋?”小藝回過神說:“蘿卜粉絲的吧!”李明陽要了一碗豆腐的,要了兩張吊爐餅。小藝對李明陽說:“老李,我們結婚吧。”李明陽定定看著董小藝不語。董小藝說:“你不愿意嗎?”李明陽馬上站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圈,兩只手相互搓著,說:“愿意,我當然愿意啊,小藝,我太高興了,我們馬上結婚,你看訂婚戒指我早準備好了。怕你不肯嫁我。”小藝說:“把戒指給我帶上吧。37歲的小藝結婚了。新郎與李明一同歲。

文麗和老公要給小藝張羅婚禮。小藝說:“算了吧,那只是形式,到一起就好。”

文麗孩子滿月的時候,董小藝終于結婚了。

婚后李明陽和女兒崇拜了小藝幾個月,小藝把自己的工資全部交李明陽支配,她要過著文麗一樣平靜的生活。李明陽女兒很挑食。起初是李明陽做給她吃,后來李明陽抱怨說娶了老婆還要自己做飯。他就帶著女兒吃飯店。小藝買了一本叫《簡易廚娘》的書,開始學習做飯,那天收拾著衛生,把他們爺倆丟在臥室方廳的衣服襪子拿出去洗。忘記了炸魚的油鍋還在地上放著。佳佳進廚房一腳踩了進去,隨著一陣嚎叫,李明陽飛奔過去。抱起女兒,車如疾風一樣開進醫院。當小藝愧疚走進病房看望他的女兒的時候,李明陽卻猙獰地沖向小藝,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小藝離婚了。

她知道,婚姻也不屬于她。她想極力營造的婚姻的美好殿堂,在她來說,只是理想。

小藝在家休息了三天。每天看著電視。文麗把孩子交了婆婆,買了好多小藝愛吃的。給小藝做飯,每天給她讀著微信中的心靈雞湯,期望能夠為她療傷。她以為內心脆弱的小藝一定會悲傷無比。而小藝的狀態讓文麗感到,她早已看淡情感,甚至有些麻木。文麗成熟溫柔了許多,已經是個合格的母親和妻子。小藝望著她,這個世界上和她最好最相知的棒打不散的同學,不經意間找到了幸福,很簡單,很踏實。她忽然想起了文麗曾在易經中,推算自己的八字中有一神煞。她問文麗:“你沒有告訴我的那個命中的神煞是什么?”文麗說:“你命中有吊客。”她問文麗:“吊客是什么。”文麗說:“吊客是神煞的一種,不過那都是算著玩的,小藝,不要信。之前我都是弄著玩的。”

小藝在一個晚上坐在電腦前,百度了吊客兩個字。注解上寫著,吊客為吊喪者。小藝愕然。《老子》、《論語》、《國語》中都有對這兩個字的注解。而最為傳世的注解來自于三國時期,孫權手下的大臣虞翻。虞翻性格剛直不阿,孫權極其不喜歡他,甚至有些厭惡他。又不舍得殺他,就把他流放至南方,虞翻在那里潛心研究易經,很有造詣,后他將自己研究的成果托人送至孫權。并書有:“自恨疏節,骨體不媚,犯上獲罪,當長沒海隅,生無可與語,死以青蠅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一段文字。大意是自己一生仗義諫言,不為孫權及世人理解,既然世間無知己,死時哪怕有一蒼蠅來吊唁,也無遺憾。孫權把竹簡狠狠砸在地上,說:“與孤無話可說嗎?既然孤不配做你的知己,那你就在交州待到老死吧。”他命人收起那堆竹簡,吐出清晰決然的兩字:“燒了。”

這個典故讓小藝忽然生出一種悲壯感。小藝對吊客一詞忽然充滿了敬意。她感謝文麗讓她知道世間還有這個詞匯。充滿懸疑智慧還有世人無法企及的境界。生命里誰配做吊客,誰可以做吊客,除了親人誰會刻骨銘心來吊唁自己。她落下眼淚。小藝升職了。當了藝術館的館長。青春的樣子已經不再,成熟了許多。每天伴著歌聲琴音工作著,微笑回到她的眼中。

她又去了徐思怡傳統文化講堂。聆聽了幾個大學老師關于傳統文化的講座。她邀請了他們去社區巡演講,她在文化惠民的活動中,體會到了快樂。那一天,是立秋,秋天又來臨。在微信剪貼板上,董小藝看到了當年李明一寫給她的那條信息:“當繁華落盡,生命脫去了所有的光環和執著,無欲無求,看破放下,回歸本真,才是最終的歸宿,才能得到大智慧大快樂。”她保留著他的信息。那次在飛機上見到李明一后,再無他的消息。文麗說,李明一去周游世界了。他在小藝的世界消失了,他來沒來過她的生命里,小藝有些糊涂。關于那個十年的泰山約定是否存在過,董小藝對文麗說,那也許是一句隨風而逝的戲言。夜晚她翻看朋友圈分享的文章,看到了席慕蓉的《送別》:不是所有的夢 都來得及實現,不是所有的話 都來得及告訴你,疚恨總要深植在離別后的心中,盡管他們說,世間種種最后終必成空。

董小藝躺在泰山腳下的旅館里,這天下午三點,是他們第一次從泰山返鄉的時間,小藝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彌留之際,鶴發童顏的明一站在她的床前,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她的額頭,臉頰,有一滴落進她嘴里,又咸又苦。她夢見自己的靈魂裝在明一的口袋里,跟隨他看人間百態,悲歡離合。她看見在一個夜晚,他一襲黑衣,來到她的墓碑前,手撫著她的照片,嘴里不停地對她說著什么。只有一句她聽清了,李明一說:“親愛的,好好的。”醒來的時候秋陽依舊在床前明媚。

小藝手提著箱子,回頭再次看到旅館門楣上方的天之驕賓館五個字笑了,她知道明一在世界的一個地方,他們終會相逢。李明一注定是自己命中的吊客。董小藝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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