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億
我匆匆忙忙地離開醫院,驅車趕往國際會議中心。剛剛接到報社的電話,讓我結束假期,馬上去參加一個緊急的新聞發布會。上車開啟了自動駕駛功能后,我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臉,揉了揉眼睛。最近發生的事混亂不堪,讓我疲憊極了。
三個多月前,阿野結婚了。他是我從高中到大學時代最好的兄弟,畢業后又一起來到這個城市打拼。前幾年他忙于事業遲遲沒顧上個人問題,所以當他的喜訊傳來時,同學們都替他高興。夢幻般的婚禮結束后,他帶著新娘飛往北極,開始了浪漫的極光蜜月之旅。
北極、南極,已經不是我們小時候的那個樣子了。歷史上那些極地探險的英雄故事在這個時代已經黯然失色,幾十年來的氣溫上升,已經讓那里成了對平常人也毫無障礙的旅游目的地。人們在那里修建了機場、碼頭、度假酒店,北冰洋和南極大陸周邊海域郵輪穿梭,儼然成了地球上最熱門的避暑勝地。
阿野從北極回來后,我們小聚了一下,他極力勸我要盡早去那里旅行,“再晚的話怕是連僅存的冰雪世界都看不到了。”不久,我聽到了阿野病了的消息。我到醫院去探望他,得知他一開始只是感覺累,尤其是眼睛,又酸又疼,當時只當是旅途勞頓加“雪盲癥”,也就沒太在意,誰知過了幾天眼睛里竟流出血來,還開始發高燒、全身劇烈疼痛。更糟糕的是,他新婚妻子也出現了同樣的癥狀。我嘴上安慰他不要擔心,醫生會有辦法的,但心情卻異常沉重。
今天一早,我接到醫生電話,說阿野夫婦都開始出現了全身軟組織潰爛、胡言亂語甚至意識喪失的癥狀,已被送入重癥監護室。我馬上趕到了醫院。如我所料,醫生表示他們對這種病癥一無所知,毫無辦法。
其實我已經知道,目前這種怪病已在全球范圍內流行開來,一個月來報告的病例已達3萬多起,死亡近萬人,而數字還在迅速攀升。作為記者,我已被要求密切關注這一事件。誰料到,和我感情篤深的兄弟,竟成了“新聞當事人”。
趕到會議中心的時候,這里已經擠滿了記者。醫學泰斗高迪博士坐在臺上,旁邊是幾塊大屏幕,上面顯示著世界各主要分會場的情形,居中的是聯合國。不一會兒,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出現在屏幕上,但意外的是,她只是陪同而已,發言的是聯合國秘書長。“看來麻煩大了!”記者們開始竊竊私語。
“女士們,先生們,”秘書長先生開始講話,“我非常遺憾地告訴大家,全人類正面臨一場嚴峻考驗,一種,或幾種人類從未了解的史前病毒正威脅著整個人類的生存……下面,我想請這種史前病毒的發現者高迪博士介紹一下基本情況。”
“……我們發現的這種病毒,存在于北極地區的永久凍土帶,當然,是人們曾經認為的‘永久凍土帶。根據我們的初步研究,這種病毒曾經活躍于大約300萬年前,后來隨著第四紀冰河期的到來,它們被封印在北極地區的冰川與凍土中。眾所周知,人類的祖先是在大約100萬年前才第一次走出非洲,因此可以說,這種病毒是一種極其古老,對我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病毒……”
“這意味著什么?高博士!”現場有耐不住性子的記者開始高聲提問。
“意味著什么?”高迪下意識地看了看這位記者,“我們人類的免疫系統是在長期的進化過程中形成的。通俗地講,在漫長的進化史上,人類遭受過無數病毒的侵襲。當某種病毒襲來,耐受不住的個體就會死亡,而幸存下來的就一代代地把對這種病毒的耐受能力遺傳下來。如今我們每天接觸成千上萬的病毒而能夠安然無恙,就是這上百萬年積累的結果。但造成本次疫情的病毒卻是人類有史以來從未接觸過的,人類目前的免疫系統對它完全沒有防衛、甚至是識別與預警的能力。很不幸,這種病毒的感染率和致死率都非常高。更壞的消息是,隨著全球變暖,更多冰川與凍土解凍,人類在極地地區的活動日益頻繁,已有跡象表明,像這樣復活并已感染人類的遠古病毒并非只有一種……”
會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直到一位女記者顫抖的聲音響起:“這么說,我們完了?”高迪沉默半晌,用緩慢的語調答道:“我不能說這樣的話,但目前我們確實沒有找到辦法。恐怕,這已經超出了醫學的范疇……”
我的大腦頓時一陣恍惚,好一會兒,才聽到聯合國秘書長的聲音再次回蕩在空氣中:“……早在100年前,我們就發出警告,然而遏制全球變暖卻始終沒有真正成為人類發自內心的共識……減少碳排放量的努力,最終成了各國博弈的籌碼;頁巖氣的大規模開采,導致石油價格狂跌,使得人們忘卻了能源危機,肆無忌憚地濫用化石燃料;建筑科技的進步,大大減輕了居住對環境的依賴,反而讓我們輕視海平面上升和氣候惡化的嚴重性;甚至,2010年科學家從西伯利亞凍土中復活了一種史前病毒,由于只感染阿米巴蟲而不感染人類,以至于沒有多少人把它當作一種警告,而僅僅當成奇聞趣事……面對今日之存亡危難,我們當中沒有無辜者……”
聽著這番話,我想我自己何時真心重視過全球變暖這件事?沒有。除了我的工作需要我關心它,我從未將它與我自己看得息息相關。我也熱衷超高油耗的陸空兩棲汽車,我也追求全實木的家具,我從不去看商品的“碳足跡”標簽,在宣傳完節能減排之后繼續享受我高能耗的舒適生活……想著想著,我的視線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漸漸染上一絲慘烈的紅色,越來越紅……
“啊!先生,你怎么了?!”“你的眼睛!眼睛!怎么流血了?”“這是感染!!”“他被感染了!”“快逃!快逃啊!!”尖叫聲四起,我周圍的一切,都淹沒在一片血紅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