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交

一則名為《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關于辭去公職的有關要求》的文件近日在網上流傳,內容詳細規定了法院相關人員有通過單位解決子女入學問題、配偶進京落戶、享受住房分配、公費求學深造等情況,不管是否滿5年服務期,均延長服務期5年,并且需要本人簽署承諾書留底備案。服務期滿的人員,提出辭職申請后由法院黨組討論決定是否同意其辭職申請。因辭去公職事宜出現違反紀律情形的視情形給予開除等處分。
多名法院人士證實了文件的真實性,并稱類似文件并不只是在西城區法院下發,此前順義法院也下發了類似通知,還有其他法院也有類似“風聲”。
該報道如一顆石子,投向了本來就已不平靜的法院內部。近年來,基層法院人才流失現象一直存在,北京、上海等經濟發達地區尤甚。5年間,已有500多人離開法院,主要集中在基層法院,骨干比例增加,流失速度加劇。
在司法體制改革如火如荼進行之際,“離職潮”再次成為焦點,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一定的因果聯系,成為人們不得不反思的問題。
法官員額制:年輕法官的擔憂
中央明確的改革內容中,法官員額制被指是改革的“牛鼻子”。這項改革將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分成法官、檢察官及司法輔助人員、司法行政人員三大類,法官、檢察官不再以處級、科級論晉升,而是按專業職務序列管理,并提高其薪資水平,推動法官、檢察官隊伍專業化、職業化。
以上海試點為例,改革前,上海法院系統審判員和助理審判員占隊伍總數的49%;改革后,法官、司法輔助人員、行政管理人員分別占隊伍總數的33%、52%、15%。這意味著,有一批審判員、助審員以及檢察員、助檢員,進入不了法官、檢察官隊伍。浙江高院院長齊奇作了個形象的比喻:“法官員額制,簡單說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當法官,你就要辦案。你占著這個坑,完不成任務,那別人就要干更多的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尤其是年輕法官提前嗅到了員額制帶來的不安。北京市海淀區法院的李峰從中國政法大學本科畢業之后就通過校招成為法官隊伍的一員,迄今為止已在法院工作了將近4年,目前擔任助理審判員的職務。他告訴記者:“原來還指望忍幾年總能當成法官,現在真是渺茫了。別說自己資歷不夠,就算能熬,將來恐怕越來越難。”李峰的擔憂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年輕法官的心態。
上海是司法體制改革試點城市,統計數據顯示,上海4家先行試點的法院,首批共產生531名入額法官,其中審判員404人,助審員127人,平均年齡43.9歲,平均從事司法工作18.1年。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高其才在接受《民生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上海市幾家法院作為試點,能夠形成可推廣可復制的經驗,但這個問題也需要辯證來看。上海市經濟發展在全國名列前茅,法官整體素質較高。同樣的模式在其他城市推廣可能水土不服。前幾個批次的員額制名額相對充分,矛盾不至于完全顯現,年輕法官入選的機會還比較大。但是要知道,將來員額必將會越來越飽和,競爭越來越激烈。某些能力稍顯不足的青年法官會對自己將來的職業發展做出預判,影響其決定。”
獨立薪酬制度:責任薪酬不匹配
“員額制是外界關注的焦點,不過我更在意獨立薪酬制度。”李峰略帶調侃地告訴記者。作為一項職業來說,留住人才的關鍵不外乎是職業成就感、社會聲譽和薪酬待遇。在福利和薪酬方面,此次司法體制改革實行法官獨立薪酬體系,按照不同的法官等級,實施梯度性的、差別性的薪酬制度,使得更多辦案第一線的、同時承擔更多辦案責任的人,收入能夠高一點。薪酬制度有兩大功能,一是職業保障,二是職業激勵。
以上海試點為例,中央政法委批復的《上海市法官、檢察官職業保障制度方案》,原則同意上海對試點法院、檢察院進入員額內的法官、檢察官收入水平暫按高于普通公務員43%的比例安排,并向一線辦案法官、檢察官傾斜。待國家出臺與法官、檢察官單獨職務序列配套的薪酬制度后,再按照新的制度進行套改。
盡管獨立薪酬制度體現了對法官職業群體的保障和激勵,但是此舉似乎并不能挽留基層法官的心,離職潮在司法改革實施之際盛行,即證明了這一點。高其才教授分析稱,公務員的工資由基本工資、職務工資、級別工資、地方津貼和崗位津貼等構成,43%是加在前幾項之上的,而事實上,前幾項在工資構成中所占比重并不算大,即使是增幅43%,和其他行業相比,其實工資總數額依然不會很高。另外,司法改革這些年也實施過,成效如何法官們心里都有自己的評估,這會影響到他們對這次司法改革的預期。司法改革只在司法體系中改是不可能達到最佳效果的,這牽涉到國家的整個政治環境。尤其是現在改革的具體實施細則還沒有出臺,法官們會根據以往的改革,結合自身條件,做出去留的判斷。最后,離職潮伴隨著司法改革而出現,這本身就反映了改革措施可能需要反思。法官職業的權利、義務和責任是否平衡,改革要求法官對案件質量終身負責,不僅僅是在位期間,甚至是退休了還有可能追責,這個責任很重,更何況司法獨立性還存在問題,而法官的收入卻并沒有明顯的增長,權責不夠平衡。
延長服務期限能否留住法官
談到西城區延長服務期限的政策,李峰顯得有些激動,“這個規定太不合理了!法官為什么要離職?我和同學同樣是中國政法大學畢業的,做律師的和法官工資天壤之別。大家在學校期間能力相當,都是辛苦工作了這幾年,待遇相差這么多,自然心有不甘。我們也是得養家糊口的。如果有能力,當然有權利謀求更好的發展和更體面的生活。法院憑什么限制?”
高其才教授則認為,姑且不論延長服務期限的政策是否違法,因為這需要具體對相關法條做出解釋,而且每個法院也有自己的規范性文件,還需要參考法官和法院之間簽訂的合同,或者其他形式的事先約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該政策違反了市場規律,倒行逆施會起到相反效果。
“如果法官真想走,法院怎么可能留得住?”李峰如是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法官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通過檢舉的方式要挾法院,如果不同意辭職,就到紀檢部門舉報領導。甚至有法院領導私下聲稱,和他關系處得好的人,他就準許辭職了。
西城區法院延長服務期限的政策演繹成法院和法官之間的博弈大戰,而此事發生在司法改革推行之際,法官的權利、義務和責任如何平衡,法官職業的神圣感和經濟需求如何滿足,仍然是需要解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