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與重生——陳鐵軍小說《誰也別想走》

李旺

中國當代小說中，大致出現過兩類敘述囚犯故事的小說。一是“十七年”期間的“革命歷史題材”小說，這些小說中的囚犯因為馬克思主義的信念獲刑，是為信仰而奉獻的一群，是不可戰勝的革命英雄。二是“新時期”小說中被稱為“傷痕”、“反思”的小說，這些小說中的囚犯是冤屈者，或是曾經的革命英雄或是革命的同路人，他們的冤屈、不平被呈現為歷史的曲折，他們對革命的信念歷劫彌堅。陳鐵軍的小說《誰也別想走》敘述的囚犯故事則和上述兩個當代小說的傳統不構成呼應關系，該小說中的囚犯大都和革命信仰無關，最突出的一點是，這是一篇表現國民政府監獄中的囚犯的故事，且發生在日軍侵華的1938年。小說中的囚犯對抗戰的參與可以說是一個偶然，這些囚犯的精神的升華和上述兩類小說中的英雄人物都堅信一個革命信念毫不相同。在對一種絕對的革命精神的摒棄層面上，陳鐵軍的小說《誰也別想走》應該受到了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先鋒小說特別是90年代末期新歷史小說敘述觀念的影響。

小說的敘述由敘述者“我”和“我”的祖父陳五長的回憶錄交叉完成?！拔摇钡臄⑹鰹橹鳎愇彘L的回憶錄輔助敘述。由“我”和陳五長的回憶錄構成的故事情節中，又主要由魏神父的故事與姜白駒的故事組成。而這些故事組成了一個稀有的事件：抗戰初期日軍侵犯河南省之際，省第一監獄囚犯隨監獄轉移，轉移囚犯與日軍游擊作戰，最終以少勝多，是一則不多見的抗日傳奇。

小說的傳奇性質首先表現在主要人物魏神父身上，出身天主教家庭的他以感化犯人為天職。披麻戴孝為崔神炮葬母，發誓作保讓染病的小李三出獄就醫，為犯罪嫌疑人洗清冤屈，冒著性命之憂尋找逃兵馬孬，特別是在日軍轟炸途中，他先跪求再槍指副看守長趙得標請求給犯人松綁感化了所有犯人。魏神父的為日軍所傷，特別是魏神父以死讓他們自由離開，激發了犯人們對日本人的仇恨。囚犯對日軍的抵抗，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對魏神父的紀念，對魏神父所傳授的重新做人獲得新生精神的紀念。

小說的傳奇性還通過姜白駒的經歷呈現出來，姜白駒的傳奇性首先來自于他的身世，軍統豫站調查員出身的他，卻由于私人屈辱而深陷牢獄。其次，報國無門的他卻在絕境中發揮了自己所長，克敵制勝，以少勝多，最后以身嘗毒，與日軍同歸于盡。姜白駒的智勇雙全，集國軍特務與江湖豪俠一身的形象富有吸引力。小李三、崔神炮與姜白駒一樣，抗戰的非常態讓非常態的他們迸射出獨特的性格與精神光輝。《誰也別想走》呈現了抗戰題材小說中一種陌生的人物形象序列。

當小說結束，僅存的七個人（六個囚犯，一個技師）抵達囚犯遷移目的地嵩縣的時候，鎮上人們與縣警察所的驚訝目光，給囚犯們的傳奇故事涂上了最濃重的一筆，這樣的結局也不無諷刺、慨嘆，甚至是滄桑。其一，囚犯沒有四散奔逃，與日軍對抗其實已經是一次重生。其二，河南省府早已經轉移他處，甚至忘記了轉移中的囚犯，但囚犯卻赴約一般，踐行了一種似乎可以稱得上是囚犯的紀律，而這種踐行的精神動力，源自于魏神父關于重新做人的囑托。在全省潰逃的歷史背景中，這份對囑托的遵守，可以稱得上是囚犯的又一次自救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