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中國工人維權之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單位層面,存在一種不成文的禁忌,那就是:但凡“內部人”出頭,就會遭遇嚴酷對待。言外之意:關你屁事,顯你?。〖偃缬新毠ぴ庥霾还酱觯约簽樽约壕S權,哪怕一哭二鬧三上吊,單位領導都能理解。盡管多數問題還是無法解決。但只要鬧得不是太大,多半不會遭到嚴重的打擊報復。有時,如果恰好成本不高,時機適當,加上領導心情不錯,還可能真把問題給解決嘍!
但是,如果有外面的人插手維權,記者呀、律師啊、NGO組織啊什么的,領導就很頭痛。外面的人不受你管,他們一插手,遏制起來難度比較大,通常是無可奈何。一般來講,單位領導最討厭最痛恨的,是內部所謂不相干的人出頭說話,就像北京一家企業的工會主席唐曉東那樣——企業沒跟部分工人簽勞動合同,也沒發給他們加班費,這干卿何事?要你這個工會主席出頭?而且還把事情鬧到滿世界都知道,不僅讓企業損失了錢,還讓領導丟了面子。這種事,無論哪個單位的領導都煩,煩透了。
單位有單位倫理,這是任何一個研究企業文化的人都知道、卻不能點破的事實。在所謂單位倫理中,最核心的內容,就是不能容忍害群之馬。所謂害群之馬,不是指那些在業務上給單位造成巨大損害的人,甚至也不是那些貪污受賄、損公肥私之輩,一般專指那些替人出頭、跟領導為難的所謂刺兒頭。在這方面,中國也有傳統。在古代,作為親民之官的縣令,最痛恨的,就是替人打官司的訟棍,還有那些替民說話的民間精英。或早或晚,縣令都會找碴兒收拾他們。收拾不了,就是隱患,就是內部的害群之馬。現在,內部人的范圍縮小到了單位,無論什么單位,哪怕是外資企業,只要進了中國,過不了多久,這種特別的單位倫理都會形成。
一個工會主席,為工會會員維權,或者只是一個普通工人,替工友維權,看起來理所應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但是,這種事情在中國一向都行不大通。替工人維權,就等于你自己站在了企業的對立面,企業自然不能容忍。這種事,如果私下里交涉,也許企業還可以容許,但像有些人如唐曉東那樣,公開發文,就等于內部人反叛。盡管你是工會主席,但在企業行政領導看來,你還是我的員工,我的員工跟我干,那還了得。
雖然說,工會在理論上是為工人說話的組織,但具體到一個單位,工會可能就是單位領導的一個輔助部門,搞點福利和娛樂活動,你就算盡職了,如果替員工維權,那可就算大逆不道了。說白了,行政領導內心,是不大能夠允許單位內部出現員工自己的組織的,那豈不等于出現了另一個權力中心?更可悲的是,這種單位倫理非常強大,只要有人犯了破了這個禁忌,那就等于是所有單位領導的公敵,走遍天下,也別想有人接納你。邏輯很簡單,只有這樣,才能將任何來自下面的挑戰,統統消滅在萌芽狀態,才能維持單位的所謂安定團結。因此,通常情況下,單位里的個人維權,幾乎成不了什么氣候,別人幫忙又被嚴懲,因此,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