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智慧的爸爸

施加明

爸爸早年輟學，不識多少字。和大多農民一樣，他不會說教，從不跟我談什么人生道理，至今沒說過什么令我印象特別深刻的話。只記得他常提醒我：“兒子，別惹你媽生氣。”他要是對我有意見或不滿，也只用很委婉的語氣表述，如果我不愿聽從甚至反駁，他也不生氣，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 “罷了，罷了”。

爸爸性格溫和，喜歡與人交朋友，毫無防人之心，有時不免被人欺騙。有一次，媽媽埋怨他說：“都是你要跟那人做朋友，把那塊地劃給他家。現在人家老躲著我們，這地怎么拿回來？”爸爸無奈地說：“別說了，誰料得到呢！算啦，算啦。”

爸爸是個木匠，修個椅子、換個門鎖，對他來說都是小事。村里經常有人拿把破椅子什么的來讓爸爸修。其實修椅子這種活應該不麻煩，我總想，他們為什么要老遠搬把椅子到我家來讓我爸修呢？他們自己在家搗鼓搗鼓也能修好的。也許是他們已經習慣了讓我那態度好手藝又精的父親給免費修理。每當他們接過修好的椅子連聲道謝時，爸爸總會說：“蠻省力的，別謝了。”

一天，一個村里大多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精神病人請父親去他家幫忙修理門鎖。那人犯病時會無緣無故地罵人打人。爸爸對他說：“你先去買把新鎖，我忙完手里的活就過來。”這天吃完晚飯，爸爸就要去他家，我怕爸爸一個人去不安全，就跟去了。一進門，那人就一刻不停地跟我們說話，還拿出幾只金橘招待我們。門鎖很快換好了，爸爸和我就與他告別。回家路上，我問爸爸：“為什么要冒險幫他換鎖呢，不管他不行嗎？”爸爸說：“都是一個村里的人，他有病，已經很可憐了，能幫就幫一下唄。”我后來想，其實精神病人心里也是有數的，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對那些對他好的人，他應該不會輕易動粗的吧。

爸爸確實心地特別善良。一天晚飯時，他跟媽媽和我講：“今天在路上碰到一個討飯的人，穿的衣服又破又臟，看上去真可憐，我就給了他50塊錢。”媽媽說：“你可真是窮大方，現在很多討飯的人都有手有腳卻不想勞動，裝作很可憐的樣子，你這樣給他們錢，助長了他們不勞而獲的壞思想！”爸爸沒再說什么。

爸爸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腦子非常靈光。有一年夏天，不知為何，我們家井里的水很少，而鄰居家的井水卻很充足。我家與鄰居一直相處得不錯，我就去問鄰居，能不能勻點井水給我們？他爽快地答應了。可我又犯愁了：“這井水怎么勻，難不成一桶一桶拎到自家的井里？”爸爸看看鄰家的井，又看看自家的，自言自語：“他家的井地勢好像要高一些。”然后去家里找來一根長長的細皮管，把一頭放進鄰家水井，手里拿著另一頭，用嘴吸了幾下，很快管子就出水了，他就順手把管子放進自家的井里，水便源源不斷地從鄰家的井流入我家的井。爸爸從沒學過什么虹吸原理，可我學過，反而是他想出這個絕妙的主意。

爸爸做木匠活時，其實會用到許多數理知識。比如，要使木料得到最大化利用、做出來的桌椅結構穩定，最好會解數學方程式，懂得某些力學原理。他可是從未學過代數幾何，也沒有上過一堂物理課，但他似乎總能憑經驗，不浪費一點木料，卻能做出外形美觀、品質精良的家具，上門請他做家具的客戶絡繹不絕。一次，有個客戶要我爸為他家的廚房添加移門。爸爸就琢磨，按那家廚房門框的高度和寬度，做幾扇移門好看，多少長寬比的移門移動起來更輕盈滑順？最后，他覺得有點難算，就來找我。我發現這其實就是一道簡單的數學應用題，列方程解一下就有答案。我很快算好了，把結果告訴爸爸。爸爸聽了特別開心，笑著說：“兒子長大了，真能干，會幫爸爸忙了！”爸爸深知自己不是樣樣都能，所以該向別人求教的時候就去求教，不介意是否會丟面子。他不會不懂裝懂，也不會一味逞強，他覺得關鍵是要把事情做好。正因為有這樣謙虛踏實的態度，他做事往往能成功。

有一次，我們家遭賊了。事后爸爸請人來把護窗的鐵柵欄都加固，還發明一種可以防賊的“報警器”：每晚熄燈前，用容易被扯斷的毛紗線拴著一個鐵桶，毛紗線橫在樓梯口，鐵桶懸在樓梯旁隱蔽處。一旦有人經過一定會絆斷線，使得鐵桶墜落發出巨響，這樣家人會被驚醒，小偷會被嚇得半死。爸爸很會就地取材做需要的東西。

爸爸會做太多的東西，客廳里那個電視機柜我是看著他做的，從拼接木料到設計滑動抽屜，從打磨木板表面到涂漆上色，步步“精”心，完成后儼然是一件高檔家具，來過我家的人看了都贊嘆不已。爸爸喜歡搞家裝設計，并親自制作所有家具。我們整個家就是他最好的作品。他是我身邊的家居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