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柚子樹

我家院子里種了一棵樹，它和別家院子里種的桃子樹、李子樹、橘子樹不同，它是一棵柚子樹，而且是十余年的老樹了。

爸爸種這棵柚子樹的時候，鄰居都勸他：“我們這兒不適合種柚子樹，要么不結果，即便結了也是酸的。”爸爸笑說：“我女兒愛吃啊。”周圍的人搖搖頭，都笑他傻，笑他癡，他也不理論。

我聽外婆說過爸爸第一次去外婆家提親的場景。那時候提親，家境好一點的人家會送收音機之類的，沒錢的就送些雞鴨肉蛋以示禮節。爸爸卻踩著一輛新買的自行車，車上掛著兩個金黃的大柚子就去了。那時候，鄉里人都沒見過柚子，十分好奇。爸爸便切了開來，剝開后，遞給了媽媽，然后再遞給鄉鄰。鄉鄰嘗了一口也沒覺得有什么新鮮，說還沒有橘子甜，偏偏媽媽吃得津津有味。外公外婆本是開明的人，見媽媽喜歡，這門親事就成了。

爸爸家里條件很不好，爸爸又是長子，成親分家后，家里更是一貧如洗，他卻能苦中作樂。每到媽媽生日的那天，他都能夠買來柚子。或許是媽媽愛吃柚子的緣故，我出生后極愛哭，但聞到柚子的香甜便會停止哭鬧。爸爸便想著要種一棵柚子樹，只是老家沒有人見過柚子樹苗，也沒人種過柚子，因為那里的土壤并不適合。但神通廣大的爸爸還是弄來了一棵柚子苗回來種在院子里，一年、兩年、三年……就像鄉鄰們預測的那樣，柚子樹苗依舊細嫩得隨風飄。爸爸無師自通地給它修剪枝葉，殷勤地澆水施肥，一直長到第五年，柚子樹突然長得粗壯起來，枝繁葉茂，但就是不見開花亦不結果。又不知聽誰說的，爸爸開始玩起了嫁接，先后嫁接過橘子樹枝、檸檬樹枝、橙子樹枝。柚子樹終于開花了，隔一年結了果卻又小又瘦，第二年果子勉強能吃卻很酸，第三年又遭受了蟲災，第四年遇到水災……一直到我十六歲，即將念高中，柚子開始甜了。

之后，柚子越長越大，越結越多。眼看著樹枝撐不住了，爸爸便用樹樁將樹枝撐起來，將大了的柚子摘了下來送給鄉親們。他們直夸甜，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會給我們家送來。村里的趙伯伯生了病，尋了一味偏方，每天拿柚子皮包著蛋烤了吃。于是，我們吃剩的柚子皮都不丟，直接給他送過去。這偏方沒來由，趙伯伯的身體卻日漸硬朗起來，也是奇了。

就這樣，我一邊享受著柚子的美味，一邊高中畢業、大學畢業、工作，然后遇到了我的他——土豆。土豆不高不帥亦沒錢，但他知道我愛吃柚子。我們偶爾鬧矛盾了，他從不和我吵，只默默出門尋了一個大柚子回來，剝了皮，將果肉呈現在我面前。我的脾氣瞬間消散。

那一日，天氣晴朗，土豆穿了一身軍裝，英武帥氣地帶了一棵柚子樹苗來我家。爸爸滿心歡喜，當即拿了鐵鍬遞給他，讓他將柚子樹苗種在了院子里那棵大柚子樹旁。如此，我們的婚事便定了。

畢業后，我四處奔波，覺得離家越遠越好。結婚后，我卻越來越眷戀家。在西藏當兵的土豆，舍不得我跟著他吃苦，便讓我回到了離家近的城市。每年他都有一個月的休假時間，通常是在十月。我工作再忙，也會請假和他一起回趟爸媽家，那時正是柚子成熟的季節。倒不是為了吃柚子——如今，我所在的城市，隨處都能買到又大又甜的柚子——只是為了成全爸媽的那份心意，知道他們在柚子成熟的時節必定念我，想我。回了家，爸爸便會用鐮刀從樹上勾一個最大的柚子下來，遞到土豆手里。他剝開皮，掰開柚子肉，一分為二，一半遞給媽媽，一半遞給我。我就端了小凳子，坐在柚子樹下吃。媽媽看著笑笑，將手里的那半個柚子也遞給了我。

這柚子啊，一直可以吃到來年三月。因為爸爸將柚子摘下，一部分送人后，其余都會儲存著，等我回家的時候吃。我愛柚子的甘甜，更愛柚子所承載的愛，那愛有別于其他柚子的甜，更帶有一種令我迷戀的芬芳，是親情，也是愛情。

前些天，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他意味深長地說：“小柚子樹今年也會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