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之殤

導讀：根據全國婦聯2015年5月發布的最新調查，我國目前有農村留守兒童6102.55萬人，獨居的留守兒童，統計數據有205萬之多。

今年上半年，引起輿論震撼的3起留守兒童自殺、殺人事件，除了貴州畢節4兄妹服農藥自殺事件，還有發生在湖南衡陽縣的12歲留守女童，給同是留守兒童的13歲同學及其妹妹下毒致死事件，以及四川江油的12歲留守女童，給奶奶下毒后喝農藥自殺身亡的事件。這些令人痛心的留守之殤，警示各地政府和社會，應重視關心和解決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有輿論甚至呼吁，留守兒童的心理危機，亟須國家干預。

服農藥自殺的四個留守兒童

2015年6月9日晚，貴州省畢節市七星關區田坎鄉茨竹村一戶人家的4名留守兒童，在家中服農藥自殺，經搶救無效死亡。在家庭破裂、母親出走、父親外出打工后，14歲的小剛和3個妹妹事實上過著獨居生活。

“娃兒那么小，就這么沒了，好造孽！”4個孩子中最大的哥哥14歲，大妹9歲，二妹8歲，三妹僅5歲。茨竹村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大爺介紹，4兄妹的父親張方其30來歲，長期在外打工，與孩子母親關系不好，二人多次打架，后來孩子母親“跟別人跑了”，張方其覺得丟人，也不愿意在村里多待。孩子爺爺奶奶去世已久，外公外婆年老體衰，張方其外出打工后，4個孩子全靠自己生活，偶爾有遠方親戚接濟。

村民們稱，4兄妹中的老大小剛，曾被父親暴打至左臂骨折。4個孩子都很內向，平時不出門，不跟村里同齡的孩子一起玩耍。3個已經上學的孩子，從5月8日起就輟學在家，離群索居，村干部和老師多次家訪，孩子們都拒絕開門。6月9日晚8點，田坎鄉教管中心主任潘峰，和幾名老師一起再次去家訪，勸說孩子們回學校上課。孩子們最終答應回校，但老師們走后過了一個半小時，便傳來了孩子們不幸的消息。

4兄妹的姨奶奶潘玲，是事發前最后一位見到他們的親屬。6月9日下午5時左右，潘玲看到張剛一個人在陽臺上站了很久，仿佛在想什么心事。“孩子的頭發老長，一看就是很久沒洗臉，都是灰。”看到一個月未出現的孩子突然變成這樣，老人哭喊著用力敲打大門，希望能見見孩子。老人的力氣漸漸用盡，但屋里依然只有寂靜。

鄰居張啟付告訴記者：“晚上11點多，我在迷糊中突然聽到了‘嘿呼、嘿呼’的聲響。我馬上起身查看，發現張家老大（小剛）從3樓摔了下來，他的妹妹則趴在樓上窗戶邊用手電筒照著哥哥，嗓子里發出嗚嗚的吵啞聲。我一開始以為是孩子打架了，后來發現情況不對，跑過去一看，孩子口吐白沫。”

隨后，村民們迅速報警。20分鐘后，警方和鄉鎮衛生院的醫生趕到現場對孩子進行搶救。不幸的是，4兄妹已經停止了呼吸……

事發前，孩子們將作業本、課本、文具袋等學習用品全部燒毀。4兄妹的最后一頓晚餐，是酸菜湯和玉米飯。整個3層樓，只有一樓的客廳顯得稍微干凈些，其余的房間堆滿了發出霉味的糧食和破爛的床鋪，垃圾遍地。

有村民表示，張家其實并不算貧困。3層小樓修建于2012年，在村里面屬于較好的房子，花了張方其打工攢下的近20萬元積蓄。事發之前，張方其每月會按時給孩子寄來700元至1000元不等的生活費。

毒可樂害死同是留守女童的小姐妹倆

在距離湖南衡陽縣縣城53公里的地方，有一個叫做界牌的小鎮。它坐落在南岳衡山西麓，盛產瓷泥、瓷器。隨著近幾年湘南陶瓷產業的部分萎縮，這里的一部分農村民外出打工謀生。12歲女童小雯（化名）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2015年6月10日，小雯在放學路上，將自己放了毒藥的可樂，遞給了同學小霞和小霞的妹妹小林（均系化名），二人喝下后中毒身亡。

小雯和小霞，是界牌鎮某小學六年級同班同學，都來自貧困的低保家庭。

小雯的父親在外打工，母親5年前離家出走，留下她和兩個妹妹，與85歲的爺爺、74歲的奶奶共同生活。由于復雜的家庭原因，爺爺奶奶并不疼愛小雯這個“可能沒有血緣的孩子”。除了上學，小雯還要承擔做飯、洗衣、照顧妹妹等家務。

小霞和小林是一對親姐妹，小霞13歲，小林7歲。她們的父親——59歲的老湯在村里務農養家，每個星期到鎮上看兩個女兒一次。村小撤點并校后，為了讓孩子念書，47歲的母親帶著小霞姐妹倆租了一個簡單的雜屋，在鎮上讀書、生活。然而，母親是個智障患者。在老湯眼里，她總是把自己和兩個女兒“照顧得烏七八糟”。

在班主任肖老師的印象中，小雯和小霞成績一直是班里的倒數一二名，而且都穿得臟兮兮的，與其他孩子交流很少。其中，小雯尤其沉默自閉，肖老師曾試圖通過聊天等方式走進她的內心世界，但“非常艱難”。

貧困、差生、家庭缺陷——近乎相同的“標簽”，讓小雯和小霞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12歲，正是愛打鬧的年紀。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3個孩子免不了會產生一些小矛盾。吵鬧打架了，小霞和小林會回家告訴母親。智障的母親想不出其他方法保護孩子，只好數次去小雯家絮絮叨叨告狀。小雯因此遭到爺爺奶奶責罵，于是埋下了怨恨的禍根。

5月上旬的一天，3個孩子放學回家經過一戶民居，見到了院子里有一輛玩具兒童車。心生好奇的小雯去踢院門，把門軸踢壞了。此時戶主發現了她們，小霞“告狀”說是小雯踢壞了門，小雯遭到戶主責問。

“心里覺得不舒服，就想買老鼠藥給她們吃。”小雯對警方供述，5月中旬，她從奶奶口袋里拿了5塊錢，走到一家農資店花3元錢買了一包“滅鼠先鋒”（主要成分為毒鼠強）。此后近一個月，鼠藥一直放在她的書包里。

觸發悲劇的，是一場孩子間的打鬧。6月9日，3個孩子在學校玩耍，小雯將7歲的小林踢倒在地。當天下午，兩姐妹的母親到學校接孩子時，身為姐姐的小霞“告狀”，于是兩姐妹的母親掐了小雯的耳朵。“她掐我的耳朵，我好痛好痛。”在錄口供過程中，小雯告訴肖老師，那一刻她內心的怨恨更深了。

第二天午飯后，小雯一個人來到學校小賣部，買了一瓶可樂，然后來到學校幼兒園地下室的一間小屋，將鼠藥放了進去。當天放學路上，小霞、小林喝了小雯遞來的摻毒可樂。姐姐喝得多，幾分鐘后便倒地身亡，妹妹喝得少，又過了幾分鐘，出現手腳抽搐、口吐白沫等癥狀，被村民發現，送往醫院不治身亡。小霞倒地之后，小雯如往常一般回家了……

12歲留守女童給奶奶下毒后喝農藥自殺身亡

2015年5月4日，四川江油市白廟村正在讀小學6年級的露露（化名），說自己頭疼，向老師請假。當天下午，12歲的露露和81歲的奶奶梁安貞雙雙喝了農藥。奶奶因喝得少被及時搶救了過來，露露因中毒太深，在5月6日下午搶救無效死亡。

“5月3日，露露讓我去買農藥，說是幫一個同學買。我沒有細想，就去買了。”奶奶梁安貞告訴記者，第二天她干完活回家后，露露兌了一碗水讓她喝，她以為是平常兌的飲料，就喝了兩口，發現味道不對后就沒再喝。下樓時她開始感到難受，倒在路邊了才開始呼救，被親戚送到醫院。

露露的爸爸王文元，5月5日從北京坐飛機趕回江油，當時露露已經深度昏迷。“露露是一個很內向的人，平時都不怎么說話。”王文元說，“我和她媽媽常年在北京打工，每年過年才回來一次。有的時候甚至過年都沒有回家，露露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

“我想可能是某些事情她憋在心里想不開，她不想活了，就想和我媽同歸于盡。”王文元說道。但露露已經離世了，喝農藥的原因也只是猜測。

露露，這個12歲的女童，內心究竟有著怎樣無法紓解的癥結，沒有人知道。當她把結束自己和奶奶的生命付諸行動，悲劇已無可挽回。

（據新華社、《南方都市報》、《工人日報》、《華西都市報》）

延伸閱讀：政府和社會應重視解決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

貴州省畢節市4名兒童服農藥自殺令輿論震撼。6月12日，警方披露了自殺者中最大的孩子張啟剛留下的遺書。遺書大概內容是：“謝謝你們的好意，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好，但是我該走了。我曾經發誓活不過15歲，死亡是我多年的夢想，今天清零了！”張啟剛的同學稱，張啟剛平時雖然話很少，但同學如果惹急了他，他發起怒來挺厲害。

從警方披露的信息看，張啟剛很有可能是這起自殺事件的始作俑者。從張啟剛的怪異想法，以及他在生活中暴露出孤僻、固執的性格看，這個孩子或許早已陷入了嚴重的心理危機。

張啟剛的例子并非個案。近些年來，留守兒童自殺事件屢有發生。留守兒童自殺現象的背后，暴露出這個群體存在突出的心理健康問題。這樣的心理疾患，輕則只是孤獨、自責、過敏等，重則表現出自殘、自殺乃至暴力傾向。

加速戶籍改革，完善公共服務，讓留守兒童能與父母在城市共同生活，這是長遠之計。眼下最為急迫的要務，其實是對各地留守兒童進行一次專門的心理健康普查。對于查出存在心理危機和疾患的留守兒童，政府應制定專門的心理援助計劃，來幫助他們撫平心理創傷。

（摘自《新京報》/社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