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歲抗戰女兵的愛情

坐在面前的，是96歲的優雅老人陳淑。慈祥美麗的微笑，始終掛在她臉上。一襲深藍中式上裝，愈發襯托出她那超乎常人的白皙皮膚。只是那滿頭白發、彎曲的背部、臉頰處不多的老年斑痕，給她留下了歲月滄桑。

在抗日軍營中舉行婚禮

1939年10月中旬，第一次長沙會戰告捷的消息，傳到了湖南省私立普愛高級護士學校，陳淑和同學們振奮不已。“走，我們這就投軍去！”陳淑和幾位女生，迅即把逃難途中的想法變成了行動。

報名應征，很快獲準。與同學相比，陳淑因為有過兩年在郴州惠愛醫院的實踐經驗，被分配到第五戰區第22集團軍獨立工兵13營醫務室，軍銜是中尉司藥員。

在工兵營，陳淑還意外遇上了老熟人，也就是她后來的丈夫、郴州惠愛醫院的醫生陳希純。陳希純已經先她一步入伍從軍。老熟人的意外相逢，既讓陳淑驚喜，也讓她慚愧。說驚喜，是因為在惠愛醫院的時候，陳希純、陳淑和另外3位同事由于脾氣相投，結拜成了“五兄妹”；說慚愧，是因為“陳希純才是中尉軍銜，我護校還沒畢業，竟然也是中尉軍銜，那還不慚愧嗎？”

工兵營里讓陳淑終身難忘的人，是副營長車炯。起因是，陳淑入伍不久就遭遇了男軍官們發起的愛情攻勢，這其中，尤以副營長車炯的攻勢最為猛烈。

為避免誤會，陳淑就把陳希純搬出來作擋箭牌，說他們原來就認識，彼此有情有意。可陳淑的這一做法，反而激起了車炯的更大反彈。

車炯逼著陳淑說：“如果你們真的早就認識，而且又是戀人，那就立刻結婚！如果不結婚，那我也可以追求你。”陳淑婉言說：“我是來抗日的，不是來結婚的。”但車炯說：“結婚不妨礙抗日。你們如果結婚，我就祝福你們；你成了陳醫官的妻子，我絕不會去追求‘陳太太’。一句話，你們入了洞房，我第二天就上前線！”

陳淑老人說：“沒辦法，逼上梁山了！營長給我們挑了個好日子，在營部舉行了簡單的婚禮。第二天，車烔副營長真的頭也不回就去了前線。”

坐在老人身旁的外孫女阿雪笑了，問：“您說是‘逼上梁山’，與陳希純結婚，當年您是否愿意呢？”

陳淑老人動情說：“我愿意。孩子他爸爸個頭高高的，除了工作認真，閑暇時還喜歡唱京戲、拉胡琴。逢年過節醫院里組織文娛活動，跑旱船、耍龍燈都少不了他。他脾氣性格也好，對我醫護知識的提高也有極大幫助。對了，我姓陳，孩子他爸也姓陳，按照舊社會的規矩，同姓是不能結婚的。所以在郴州惠愛醫院，我們只是結拜做了兄妹。但誰會知道，分開兩年，我倆竟然先后報名入了伍，又被分到同一個工兵營。那時候，我覺得這就是上帝和命運的安排，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內戰爆發后丈夫去了臺灣

陳淑老人說：“1944年年底，我退伍去了重慶。抗戰勝利，孩子他爸爸也離開部隊到了重慶，在重慶的勞工醫院繼續當醫生。內戰爆發后，部隊又不斷來信，召他重新入伍。但大多數中國人，都不贊成國共之間打內戰。后來有個朋友說，南京有個交警總隊也缺醫生，他爸爸說，交警總隊又不會參與打內戰，就同意了。于是全家去了南京。”

在南京，他們又有了三女兒。1949年春，小女兒剛兩個月時，解放大軍就要過江了。交警總隊派出幾輛大卡車，讓妻子們帶著老人和孩子立即南撤。

陳淑老人回憶，家屬們剛剛抵達湖南衡陽，南京就傳來消息，說交警總隊人員即將撤往福建。她一聽，立即帶著3個孩子坐火車趕往福建。走到江西，火車又不通了。然后接到消息說，交警總隊人員又去了廣州，準備乘船去臺灣。她又立即趕往廣州，可到了廣州，交警總隊人員已經先一步上船了。

陳希純給妻子陳淑留下信說，他曾經偷著溜下船，打算回來與陳淑母女團聚，可惜被憲兵發現抓了回去，差點被當作逃兵槍斃。

“他說，希望我先去香港，然后再去臺灣。但香港那時候有規定，入境者，必須是種過牛痘的，偏偏我小時候沒種過，只好放棄。更悲哀的是，兵荒馬亂，三女兒在廣州又夭折了。在廣州住了8個月，夫妻始終無法團聚，我只好返回湖南。”

海峽分隔至死未相見

1951年，抗美援朝戰爭越打越激烈，大批志愿軍重傷員被轉運至湖南。陳淑那時在湘潭，惠景醫院讓她立即去上班。

解放之初，陳淑還年輕，有同事給她介紹對象，但她連見個面都沒答應，只推說兩個女兒還小。陳淑說：“當然，我心里其實還是惦記孩子他爸爸。我那時還有個挺單純的想法，既然共產黨大力宣傳‘一定要解放臺灣’，等臺灣解放了，我們夫妻不就團聚了嗎？可是，誰能想得到，這解放臺灣的大事，我們夫妻一直也沒能等到啊！”

陳淑回憶道：“抗美援朝之前，他爸爸還經香港給我寫過幾封信，再后來，就音信全無了。我妹妹也嫁給了國民黨軍官，和妹夫一起去了臺灣。1973年，我妹妹從臺灣經香港，給我老家寄了一封信。那時，我恰好在炎陵縣的衛生院，我弟弟收到信后，因為害怕，直接把信交給了組織，根本就沒告訴我。一直到‘文革’結束，我弟弟才把我妹妹來信這事告訴我。我立刻按照香港原地址寫信寄回去，可惜，已經過去六七年時間了，人家可能早就搬家了。信被香港郵局退了回來，說‘查無此人’。

“這之后，直到1987年，我妹妹才重新與我聯系上。妹妹怕我受不了，就把孩子爸爸去世的消息先告訴了我女兒，兩個女兒又慢慢地、一點一點給我滲透。直到1988年我妹妹第一次回大陸探親的前幾天，我才知道，孩子她爸1977年就走了，死的時候，他還沒過63歲的生日呢。

“他爸爸在臺灣的生活情況，我是后來聽我妹妹說的。他爸爸去了臺灣，先是繼續做軍醫。1959年退役離開部隊，在高雄開了一家私人診所。他爸爸是好人，開了診所也注定不會發財。聽我妹妹說，有病人來，能給錢，他就收點錢；沒錢的病人來看病，哪怕給點米，他爸也會給人家看病。在高雄，他就和我妹妹、妹夫住在一起。直到1977年去世，孩子她爸也沒有再結婚。”

1990年4月，已是71歲高齡的陳淑到臺灣探親，在妹妹、妹夫等人的陪伴下，給丈夫陳希純掃墓。而此時，她和丈夫已經闊別了4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