饌食之堂

我在寫這篇文章時，腦子里就冒出“食堂”二字。我其實是剛從酒樓出來，一座在鎮江很有歷史也頗有檔次的酒樓，和酒樓的董事長吳榮生聊過后，心里就冒出“食堂”兩字，這與他現在的經營理念很貼切，但我若說它是“食堂”肯定犯眾怒。宴春有不少光榮的稱呼：全國優秀餐飲企業;宴春的水晶肴蹄和蟹黃湯包被商業部評為優質產品;江蘇省著名商標;江蘇省餐飲名店等等。說它是“食堂”，很生氣的會是酒樓里的工作人員，當然第一個會生氣的應該是一百多年前，鎮江的一位著名知識分子吳季衡，如果他在天有靈的話。1890年，鎮江城最熱鬧的街面，轟轟烈烈地建起了一座豪華的酒樓，氣宇軒昂迎街而立，氣派的門樓還沒來得及掛上名匾，吳季衡送來一副聯：“宴開桃李園中一觴一詠，春在金焦山畔宜雨宜晴。”老板大喜！這副聯所蘊含的意境太合他的心思了，意思就是酒樓位居金焦之畔，大家在此歡宴，舉杯有吟詩雅集之趣，極目有春景養心之美……這是人生莫大之快樂啊。取聯頭兩字“宴春”，“宴春酒樓”就這樣誕生了。這好名字一叫就叫了一百多年，就為這一百多年的歷史，我在“食堂”兩字前各加一字，叫“饌食之堂”這樣似乎妥貼些。

一百多年來宴春酒樓宴了多少賓客誰都說不清，但是生意是否像“春天”那樣生機勃勃？無論是經濟規律還是歷代店主的經營環境和營銷能力，都不可能一線長紅，鎮江人都知道，它的生意就像前面那條長江，潮漲潮落，興衰更迭。尤其是市場經濟之后這里面的跌宕起伏只有他的當家人吳榮生能說得清楚。

今天看“宴春”，它已不是干巴巴地固守一百多年前的那個鬧市的酒樓，滄海桑田的變化那個鬧市似乎疲憊了，漸漸冷清了下來，那個昔日昻居街口的酒樓也面目倦邁，但這并不代表宴春的蒼老，宴春像一枝老藤長出的青蔓，枝蔓在人氣的滋養下，慢慢地伸展、長大長壯，它以青春的面貌在鎮江鋪陳，講述著新宴春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吳榮生，若論職務，他是宴春酒樓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若論情感，他是宴春的老職工，在漫長的“ 宴春生涯”里，他一步一步走得風生水起……

說起自己初次走進宴春，他依然感慨。17歲他和同班同學一起從學校踏上了工作崗位，這是人生重要的轉折，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他卻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現實在他豪邁的夢想上，輕輕地畫了個圓，那不是太陽，也不是圓滿，那個圓很小，小到落到他心里只是個小小的句號，這小小的句號又像一粒子彈讓他的夢想還沒飛翔就戛然墜落。其實現在看來他的夢想不能算宏大，只是身穿藍色工作服，騎著自行車，到國家大型企業上班，做一名當時非常榮耀的企業工人。他覺得那是光榮的甚至是豪邁的，就這么簡單，也就那么簡單地被終止了。他拿到的是飲服公司的通知，那時的飲服業，是解決困難家庭、殘障人員工作的主渠道，是社會底層人的行業，十分失落的他跨進了飲服公司。父母是工人，對孩子的管教一直很嚴，他要去上班了，父母教導他做事要勤快、工作要認真，只有勤勤懇懇才能得到領導和師傅的喜歡和重視。他一進單位就秉持這一理念，從培訓學習到進入宴春，他一直成績突出，勤勞肯干，愛動腦筋，他是領導和師傅眼里的好苗子。因為他的認真，他從小青工慢慢地得到了提升，坐進了辦公室。從那時起，漫長的40多年，除了參加組建鎮江大酒店的那短短幾年，他每天早晨6點多鐘到單位，朝朝夕夕和宴春一同迎著日出送走夕陽，或櫛風沐雨或蹣跚前行或柳暗花明……

從17歲到60歲，宴春已然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個伴。學徒時宴春就是他的世界，從片肉到腌制到成品。從勤學苦干到嫻熟如解牛的庖丁，夢想雖破滅，生活很現實。可是，當著名的“鎮江肴肉”在他手里走進食客的盤中時，特別是還從鎮江走向全國，他還是有了小小的成就感。從制作肴肉到走上領導崗位，他的世界也隨之越來越大了。宴春酒樓讓吳榮生的夢想重新萌發，這次他的夢想是落地的更是現實的，也從此總有夢想在他前面，讓他一個個去傾力謀劃，克難攻堅去實現。

曾看過一個報道，我國中華老字號原有一萬多家，但現僅存一千多家，一個國家的發展有新的東西誕生必有舊的東西消亡，這是必然，但如何讓有價值的老東西留存下來并傳承下去，這就是一個綜合的系統的工程，不僅要有業務能力和社會責任還得有發展的思路。江蘇省餐飲業的老字號并不多，鎮江宴春酒樓就是其中一家，也是鎮江唯一的一家，要讓宴春酒樓煥發新的生命必須保留傳統特色又有新的發展，且能適應社會的發展和人們的需求，這不是簡單的事。這事自然落到了吳榮生的身上。

上世紀九十年代參與創建了鎮江大酒店之后，被領導一道令牌抽回瀕臨歇業的宴春，他在大酒店如魚得水不想回來，但領導看中他的能力，宴春也需要注入生命的活力，他還是回來了。他的第一個夢想是讓宴春活過來，讓職工的收入多起來。在那艱難的日子里，他絕處謀生，把走死的棋打亂重來，再用休閑娛樂吸引消費者，彌補餐飲地理位置的欠缺，硬是走出了一條生路，并且三年翻了三番。這次實現了小小的夢想，用行動書寫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他說，從鎮江大酒店回來，眼光和思路都不再囿于小格局里了，思路打開路就走寬了。

宴春的青蔓給老字號帶來新的活力，他將青蔓延伸到鎮江的鬧市區大市口，走近鎮江人的生活，讓老店有新的生機。隨著改革的深入，宴春酒樓也通過改制謀求新的發展。市場開放搞活，鎮江上檔次的酒店多了起來，幾家酒店的硬件軟件都大大超過宴春，鎮江的餐飲消費量就這么大，逼著吳榮生想出路想辦法。他想來想去還是放棄高端做老百姓的生意，各走各的路。他是鎮江市餐飲協會的會長，行業興旺也是他的職責和希望。他說新來的酒店是輕舟快艇，我們是老舊舢板，即使我們臃腫陳舊也一定要讓它速度趕上去和他們并駕齊驅。吳榮生又有了新的夢想，在強手們的旁邊，他想方設法利用自己得天獨厚的條件：信譽和經驗“拓荒前行”，走出自己的路。老字號是招牌也是壓力，他不僅要讓老字號名氣不衰還要它生命長青，思來想去，他覺得宴春老字號不是我們的，是鎮江人的，就像金山焦山一樣，我們有義務有責任讓它保持特色并有所發展，只有這樣才能傳承下去。他開分店，一是分流改制并過來的老職工，二是搶占市場份額，并利用產業化把宴春做大做強。于是占地40畝的生產廠誕生了，能夠批量生產水晶肴蹄和湯包，既滿足市場需求也是公司一大主產品。這十年間他開了一爿廠、三家分店和一些快捷店，在強手眾多的餐飲界走穩自己的路，輕舟快艇做豪華生意，舢板接納平民百姓一樣搞得熱熱鬧鬧。青蔓四處延伸，勃發生機。

餐飲是非常敏感的行業，無論遭遇突發事件還是黨和政府有新的決策，餐飲業都會有所波動。在公款吃喝餐飲瘋狂發展時宴春也輝煌過，現在公款吃喝沒有了，考驗餐飲是否有生存能力的時候到了。吳榮生說，雖然現在那些硬件好的酒店也瓜分平民餐飲的市場，但我并不擔心，這就比硬功了，要有新的思路，要抓技術抓服務，現在餐飲發展走的就是正路子，是回歸餐飲的本真，做好老百姓的生意才是酒店長久生存的根本。宴春以四大特色板塊開放式經營：特色早點、喜慶家宴、特色地方菜肴、肴肉湯包兩大主要產品。不僅保證宴春不離開鎮江人，也拴住外地來鎮江的客源。他說，我們和鎮江那些硬件強的酒店錯位經營，在目前的結構調整中我們還在增長，這在江蘇省的餐飲界已成了同行的佳話。

這是實現夢想途中的精彩一筆。做平民餐飲，宴春是鎮江人的宴春，我就想到了“食堂”兩字，食堂就是平民風格、平民脾性和平民態度。我們如果懶得開伙還有比邁進食堂更讓人踏實的嗎？吃得起，吃得放心，吃得高興。吳榮生說，隨著鎮江旅游的發展，宴春的生意還會更好。他是想讓宴春成為全國人民的食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