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歷史雖久遠,可出的名人并不多,李老夫子勉強算是一個。其實,李老夫子也并不怎么為人所知,只是他曾在家鄉創辦了一家書院,所教的學生中有一個后來竟然成為了北宋時期著名的散文家,于是歷史在記住那個學生的同時,也順帶記住了他這位老師。
這些年,西城著力做大做強歷史文化品牌,以促進旅游產業與招商引資事業的發展,便依據古籍記載仿建了那家書院,并在書院前立了李老夫子的雕像。院長李松很是得意,因為這尊雕像從創意到設計完全來自他,有模有樣、有形有神,的確是少見的精品。李老夫子形態削瘦而有勁、文弱而有力,其雙目遠眺,目光深邃,似直達蒼穹一般;右手執一卷書,左手握一柄劍,為天下蒼生啟蒙、為人間大道思索,思想者、探索者的樣子栩栩如生。多少次,院長踱到這尊雕塑前,仔細端詳,每每暗自得意。
一天,西城中一些文人雅士相約前來書院參觀,院長在一旁陪著。原本大家說說笑笑的,氣氛輕松愉快,可一到這尊雕塑前,漸漸的就安靜下來了。不,豈只是安靜,簡直有些壓抑了。作家劉首先開口道:“院長,這李老夫子應該是文人吧,典型的文人啊,在今天當是知名教授了,怎么手里還握著一柄寶劍,這有些不倫不類吧?”
畫家張也毫不客氣,開口便道:“你說李老夫子要是右手拿把傘,遮陽擋雨,那倒還說得過去,給人以風雨兼程的感覺。古代讀書人,一箱書一把傘,就是現在所說的標配了,這劍算怎么回事啊?仗劍走天涯?那是俠客。執劍安天下?那是武夫。”
不只是作家劉、畫家張,還有雕刻趙、篆刻胡、裝裱陳,都對院長批判了起來。他們或搖頭,或頓足,院長滿身是汗,臉上還得賠著笑。待這些文人雅士心情稍稍平復下來,院長訕笑著問:“這事都怪我,考慮不周,當時要能請到各位前來把把關,也不至于鬧這么大的笑話。事已至此,當如何補益?”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說開了。考慮到在雕塑里把劍改成傘,難度比較大,若另外再做一尊雕塑吧,又少了這筆預算,沒處籌錢,于是大家的一致意見是:將那柄惹人笑話的寶劍切除。手無余物,也自風流嘛。院長立馬照辦了,喚來雕塑師,將寶劍硬生生地切除了。好在古人寬袍大袖,切除寶劍后,衣袖低垂,并不礙眼。
西城和東城,結成了友好城市。這天,東城一批專家學者前來西城參觀訪問、取精求道,這書院是其中必看的一站。導游在介紹李老夫子時,也許是出于活躍氣氛方面的考慮,就將前段時間叫人將其雕塑左手原本有的寶劍切除一事當成笑話講給大家聽了。可是,東城的這些專家學者并沒有笑,神情反而愈發嚴肅起來。
詩人傅忍不住開口了:“無知,如此無知。古代文人佩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陌上桑》里就有描寫‘使君從南來……腰中鹿盧劍,可值千余萬’的句子。《莊子·說劍篇》里也說‘高冠長劍,紆朱懷金者,飛黃騰達也。’屈子詩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云之崔嵬。’可見劍在中國古代使用非常普遍。劍之于文人,是一種情結。唉,你們真是不懂。”
院長汗水濕透了衣衫。
考據黃也嘆息道:“中國古代原本并不分文人與武夫的。在周朝禮制中,佩劍、佩玉是貴族身份象征的一種,久而久之就成為了地位、財富、階層的象征。因此,李老夫子佩劍又有何不當呢?好好的一尊雕塑,被你們弄得卸胳膊少腿的。”
院長汗如雨下。
文史鄒說得更是頭頭是道。他說:“即便文人佩劍不合適,這李老夫子佩劍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對他略有了解,他雖是文人,可在軍事上也多有論述,提出過‘備兵’‘強兵’的思想主張。或許李老夫子不是武夫,可卻深入研究過武略,具有卓越的軍事思想,因此他佩劍,不足為奇。”
院長簡直快要暈厥。
從那以后,院長總是煩惱著。每天心里都有無名之火,在燃燒,在奔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