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老人茫然地望著干涸的河床，還在問：為什么不修橋呢？為什么？

老人發(fā)火了：為什么沒修橋？為什么？

老人在位時脾氣大，時常發(fā)火，退位以后就成了老佛爺，很少再發(fā)火。車陷住，被個毛頭小子訛去幾百塊錢。依照以往，老人會一笑了之。可如今當著這么多隨后趕來的頭頭腦腦，老人發(fā)火了，一張臉硬得像鐵板，拐棍敲得咚咚響。有人上前解釋，老人不聽，就問一句話：為什么不修橋？為什么？

一條大河，攔住去路。南下大軍要在這個晚上渡河，作為尖刀排，必須無條件保證大部隊順利通過，這是首長的死命令。他兩手空空，面對洶涌的河水，急得頓足捶胸。村里跑來一幫老鄉(xiāng)，問明情由，轉身就走了。沒多會兒，成群結隊的老鄉(xiāng)肩扛車推，帶著大批的木料到了河邊。后來他才知道，為了架橋，老鄉(xiāng)們把門板卸了，甚至把房子拆了。可畢竟是個小村子，橋架到最后，差一段沒了木料，而此時大部隊已趕到河邊。沒等他說話，老鄉(xiāng)們已在河里站成一排，肩上扛著門板子，一個個比橋樁還結實。整整多半宿啊，上萬人馬從他們肩膀上踩了過去。那時已是初冬，河水冰涼刺骨。當最后一個戰(zhàn)士走過去后，他伸手去拉那些老鄉(xiāng)時，老鄉(xiāng)們的腿像是生了根，拽都拽不動了。他暗暗發(fā)誓：只要不死，一定要給老鄉(xiāng)們修一座橋，修一座永遠也沖不垮的橋。

幾十年過去了，往日洶涌的河水已經(jīng)不復存在，河床干涸了，變成沙地，老鄉(xiāng)們在沙地上開墾出了莊稼。橋呢？他在位時日理萬機，記不起自己是不是交待過修橋這件事情，可總歸沒橋。

他這次來，是故地重游。開始并沒有想到過河架橋的事情。只是當小車陷進沙地的時候，他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了那條河和那些挺立在初冬冰涼河水里充當橋樁的老鄉(xiāng)。不遠處牽牛耕地的老頭怕就是當年的老鄉(xiāng)吧。老頭肯定認不出他了，自打他的車陷住后，老頭似乎就沒有朝這里瞅過一眼，一直若無其事地耕他的田。反倒是旁邊的小伙子趕了過來，只是張口就談錢，說好價錢，回村開來個拖拉機，把小車拖了出來。

老人想，這小伙子該是那老頭的孫子吧，老頭跟自己的年齡應該差不多。村上像這樣年齡的還有幾個呢？老人真想走過去，說說當年那些事情，但他沒動。

老人茫然地望著干涸的河床，還在問：為什么不修橋呢？為什么？聲音已經(jīng)很小了，像是說給別人，更像是說給自己。那些頭頭腦腦拍著胸脯保證，馬上修，馬上修。老人直杵杵地看著他們，忽然鄭重地彎下腰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上了車。

眾人揮手告別，老人從車窗里擲出一句話：明年我要從橋上走！